玉兔东升,未上中天。
谈判结束的曾布和章惇,以及除了奸细又预定美人的熙河路少帅刘锡,已然离开云山小筑。
李师师仿佛还未从一日之间命运突变的情形中回过神来,被获准进屋的贴身小婢子扶回自己寝院时,她还目光呆滞,仿如梦游一般,都忘了与姚欢和曾纬告辞。
曾纬轻吁一口气,问姚欢:“吃饱了么?四叔送你回青江坊?”
姚欢看了一眼桌上明明还有大半的海陆空面疙瘩,以及模样和滋味都是一级棒的宋代奶油泡芙,暗叹口福不足。
要是可以打包就好了……
她冲曾纬道:“饱了,这就随四叔走。”
曾纬领着姚欢,穿行于树影绰绰的夜色中,往云山小筑的后门去。
曾府的马车在那里等。
“沈二嫂定是不知急成怎生模样。”
“四叔,今日之事,我如何与姨母说?”
曾纬侧头,宽慰她道:“我送你回去,当面向二嫂陈叙缘由。其实无甚古怪,你替人送口信,阴差阳错教那个军汉诓去,见到奸细伏诛。此事又牵扯章相公与我父亲,你被留下交代了些机宜分寸。二嫂那般练达明理的长辈,怎会省不得?”
他停下来,眼眸深深地看着姚欢,干脆挑明:“你莫怕,你见到的,是东府西院两位宰执的锄奸义举,又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今日以后,没有人会为难你。”
姚欢心道,神仙叔叔呐,你爹和章惇斗得如火如荼,什么联手锄奸,你这话,哄李师师都哄不过,来哄我?
但曾纬望着她的眼神,对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很多天前在曾家井边救下她时那样,没有矫饰的诚恳,充满温情的安抚,令她如沐春风,无论是顾虑的心思还是吐槽的习惯,都被风儿吹走了。
她回味曾纬的话里“军汉”的用词,试探道:“四叔好像不喜欢那个刘锡?”
曾纬道:“我父亲与刘路帅,当年在边关有彼此援应之谊,刘锡是拜了我父亲作义父,但我与他,无甚交游。如果非要说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他拿女子设计策的作派,倘使那赵延困兽犹斗、垂死挣扎,伤了你……”
皎皎清宁的月光,和静谧无人的周遭,令曾纬大胆释放了三分挑动情愫的勇气。
他始终觉得,眼前这女子,说来要守节,也确实寻过短见,但那颗心,一定仍是活的。
死水无澜的妇人,不可能有她这样的眼神,时而犹疑时而坚毅,时而好奇时而谐谑,时而精明时而温婉,更不可能有各种热心快肠、出手助人的举动。
如此鲜活的人儿,她的情关之门,怎么会死死地锁上了呢?
无非要看,扣门的人有没有本事罢了。
姚欢抬起眼睛,结结实实迎到了曾纬颇有些参研之味的目光,不由倏地慌乱,一时也不及细忖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忙忙地便要岔开话题。
当然是拿刘锡开刀:“他确实教人厌烦,我刚和李师师攀上了交情,想着往后能做做这家院子的夜宵席面,他却把人带走了……李师师那般开封城长大的娇花娘子,去熙州吹西北风……”
曾纬点头:“但愿那刘锡疼惜她。女子做侍妾,也未必就一定受委屈,只要男子对她上心,想着法儿护着她,家中嫡室也终究不敢欺压。或者另寻一处别院住着,燕好之情没了闲杂人等打扰,岂非更佳。”
姚欢闻言,忽然之间觉得一丝儿别扭,这不就是偷偷摸摸养外室?
只是又往曾四郎面上瞧去时,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倒好像摇身一变成了李师师的亲友团成员,理智地为她谋划将来、祝她前途顺利似的。
姚欢遂想,此时毕竟还是千年前的封建时代,像李师师这样出身的女子,要么入室做个小妾,要么在外头做个别宅妇,也确是人们视为寻常的出路,曾纬发了如此议论,不可用千年后的女权主义视角来看他。
姚欢于是不咸不淡地附和了一声“四叔说的也有理”。
曾纬见皎洁月光的清辉,淡淡地笼着姚欢,令她咬着嘴唇沉思的模样,看起来更为纯净可爱。尤其是她的嘴唇,嘴角往粉腮延伸的地方,赫然还粘着一些酪酥,逗得人忍不住想抬手帮她抚去……
曾纬一时心潮荡漾,那日暗会张尚仪时的异样感觉,又汹涌而起。
他正盘算着如何再说几句若有深意的款曲之语,二人身畔的一小片密林里,突然传来呼啦啦的异响。
云山小筑,虽然地处开封内城东南角繁华的上清宫附近,却是庭院深深的格局,占地颇大,通向后门的小径两旁,皆是枝繁叶茂的林子,纵然满月的晚上,打眼瞧去,也很有些阴森之意。
姚欢唬了一跳,转头去探究时,曾纬已伸出手,一把拽过她来,往自己身后藏掖。
“何人!”
曾纬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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