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初起。

辰时末,苏颂从马车上下来,司天监监丞忙迎上前,要搀扶这位老上司。

苏颂和气地摆摆手:“无妨,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监丞讪讪笑着称是。

苏颂抬头看着那金字匾额,又望望天上,喃喃道:“老沈,上回给你烧了纸钱,你就托梦来,说你在南边,旁的都不想,就想司天监里头你那堆宝贝,今日我便替你来看看”

苏颂身边那监丞,乃是监里从末等小吏做到这个位置的,官品虽仍只有七品,司天监的往昔却都一清二楚。

他听苏颂这么说,知道“老沈”指的是英宗时出任司天监提举的沈括,面色亦戚然了四五分。

沈括岁初在江南驾鹤西去的消息传来,这监丞,也是铺酒祭奠了一番的。

苏颂的目光落下来,瞅了瞅监丞,揶揄道:“唔,三十年前,你还未及弱冠吧,你那时候就是沈公挂在嘴边的机灵人,怎地如今,还是个青袍官人?”

监丞愣怔少顷,只嗫嚅道:“下官当年跟着沈公造浑仪,后来又跟着苏公造水运仪像台,下官觉着,这一辈子已无憾。”

苏颂眼睛里的赞许之意更深了些。

司天监,一会儿归中书,一会儿归礼部,但都是名义上的,实际上,这个天文历法机构,因为被视作能与上天对话、解释天象凶吉,一直是由天子本人控制的。

在司天监若混得好,十年左右就将青袍换了朱紫,甚至挪窝去了中书门下、被称一声“阁老”,亦有可能。眼前这监丞,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资历如此老,却仍穿着七品官袍,可见不是个善于钻营的。

苏颂冲他笑笑:“老沈看重你,果然是有道理的。他那堆宝贝,你定能守好。”

监丞心里虽感念这几位老上司的认可,却不敢多与苏颂在门口拖延。

“苏公快进去吧,官家已在里头。”

“啊,你个猢狲,怎不早说!”苏颂嗔道,一面提了袍子往院中走,一面又问,“这才刚交了未时,今日放朝这般早?”

“苏公,今日辍朝。”

“辍朝?”

监丞惴惴道:“下官也不知为何,但辰时刚过,御驾就来司天监了。官家,官家在仪象台前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官家,老臣来迟,请官家恕罪。”

天子赵煦,听到背后响起这苍老而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盯着苏颂从冠帽边沿露出的白发。

“苏公何罪之有?苏公又怎知朕今日会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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