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是难免的,兔子张庆幸自己没跟他们住在一块儿。小雪只是偶尔跑来吵闹一顿,告告状,兔子张耷拉着脑袋忍受着她怒气冲冲地开上一顿“机关枪”。几年前那个柔弱的小女孩在小雪的身上彻底消失了,这也许就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吧。
独居的时候,总是容易想得很多。兔子张在不长的时间里,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他记起了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被风箱里的火烤得满脸发烫,但还是要在一旁看爷爷打铁。他记起了初冬的风开始刮起来的时候,奶奶怎么弓着身子把一盆又一盆沉重的盆栽搬进温室里,甚至连奶奶撩起围裙擦手的样子都好像就在眼前。他记起了在爸爸的手把手指导下,打自己的第一个锄头时的场景,浑身大汗的感觉一如昨天。他记起了推开家门走进屋时,飘进鼻腔里的“家的味道”,那是妈妈最拿手的蔬菜汤……
过去,就在这小屋里,在那已然不在了的小店铺里,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情。可是,时至今日,除了兔子张能从记忆中搜罗出来的那么一星半点儿,其他的都好像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地球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平平的、漂浮在宇宙中的球体。拿出地理学还是空间几何学的知识的话,每一个位置都可以有一个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坐标。但就是这个坐标对应的这么一个点,又有多少历史呢?多少人曾经踩在那里?甚至,多少人曾经死在那里?然而,不管发生了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的。
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是多么渺小啊!兔子张有史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豆豆以后长大了会记得什么呢?兔子张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在豆豆的世界里,妈妈和外公外婆占据的份额远比他这个爸爸多。爸爸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应酬。就算满身酒味的回到家,豆豆差不多也已经睡了。偶尔有所谓的亲子时间,在兔子张的怀里时,豆豆的眼里满是惶恐不安,时不时就偷偷用眼睛瞥一旁的妈妈。如果逗他几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一边喊着“妈妈、妈妈”一边大哭起来。
每天陪在豆豆身边,给他穿衣喂饭陪他玩耍的不是兔子张。送他去幼儿园,到时间再去接他回家,陪他参加幼儿园的亲子活动的不是兔子张。
他缺席了豆豆的成长,也许即将缺席他的一生。兔子张已经走到了自己的下坡路上,从今往后只有肥胖而且羸弱的身体,只有麻烦,只有苦恼。
就算花在豆豆身上的每一分钱都是兔子张赚的,就算他们吃的东西、住的房子都是兔子张的,兔子张却是最不重要的。
就像太阳。
煤炭是固体的很多年前的植物,石油是液体的很多年前的植物动物,动物能生存全靠植物,植物能生存全靠太阳。说到底,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得以生存繁衍,统统都要感谢太阳。
可是啊,谁会去感谢太阳?
夏天时,大家质问太阳,你想热死我吗?冬天时,大家又质问太阳,最近去哪儿浪了?
太阳好可怜。
兔子张也好可怜。
想到这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原来,“老泪横流”是真的,皱纹在兔子张的脸上展开了天罗地网。
那时已经是初冬了,老房子因为只有兔子张这一个住户而冷冷清清,连空气似乎都比别处的更加寒冷。兔子张找到裂了缝又用铁丝箍住了的炭炉,颤颤巍巍地升上了火。
他把炭炉放进了卧室里,就钻进被窝里睡了。这一觉他睡得很香,醒来时他居然感到了身轻如燕,而且,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鲜花盛开的小院里。温暖的风抚摸着他的脸,芬芳的香味在他的鼻翼两侧徘徊。“吱嘎—”小院的门被谁推开了,朝他走来的,竟然是年轻的兔子李……
实际上,兔子张没有再醒过来,他留下来一个仍旧占有巨大市场份额的蔬菜公司,留下了仍旧年轻的寡妇、年幼的孤儿,留下了不菲的家产。
他的脸上挂着笑,可是他没有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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