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最卓有成效的学校。

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花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爸爸是个儒商,家道殷实。花婶嫁给毛大富的时候,毛大富还是个一文不名的愣头青。花婶之所以嫁给毛大富,并不是她自己看上了毛大富,而是花婶的爸爸看上了毛大富。彼时的毛大富虽然衣着寒酸,但是谈吐不凡,一副有远见卓识的样子,深得花婶爸爸的喜爱。老岳父不仅双手奉上了女儿,还出了一大笔钱供毛大富施展他的抱负。就日后毛大富的成就来看,老岳父的眼光是没错的。

花婶家虽然出钱出力,但是也给予了毛大富十足的尊重。那时候穷小子娶富家闺女多半按照入赘的规矩,生的孩子要随妈妈姓,有些时候连男方都要改姓。但是毛大富却不是入赘,而是实至名归的一家之主。

花婶的爸爸忠厚实诚,之所以愿意这样不惜成本,也是因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她有个好未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放到他身上真是一点不虚。

花婶结婚之后没几年,爸爸的生意出了问题。忠厚做事者在遇到偷奸耍滑者的时候,一开始总是要吃些亏的,花婶的爸爸就是这样被奸诈之徒给暗算了。一般说来,阴谋诡计总有曝光的那一天,忠厚者有长福。可惜,花婶的爸爸没能等到那一天。只要身体出了问题,事业、家庭这些都帮不上忙,到底一命归西了。

爸爸去世之后,花婶想接老妈妈一起来住。那时花姐已经出生了,就说叫外婆来看看孙女散散心,老太太也就来了。本来打算就借此机会让她常住下的,但老太太到底不愿意,非要回自己的家去。老太太跟着忠厚的丈夫那么多年,心地也是纯良的。女婿再怎么好心肠,朝朝日日地相处摩擦总是难免,与其到时候添不愉快让女儿两面为难,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过来住。

花婶自然不愿意放老妈妈自己走,但老太太就是狠下了心,硬是趁着花婶带着花姐去幼儿园的时候自己走掉了。花婶回来不见了老妈妈,还以为她只是出去走走或买点东西。结果到晚上,老太太居然从自己家打来电话报平安了。

往后老太太同花婶一家的往来也是淡淡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老太太对花姐很好,每次见面都拿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给她,看得出来是攒了很久的。有一阵子,花姐想学毛笔字,老太太还曾手把手教过她。不过花姐到底只是一时兴起,没学两天就敲起了退堂鼓。老太太也由着她,光是笑眯眯地随她去。

老太太是在女婿出车祸前半年去世的,那时她已经自己收拾东西住进了敬老院。花婶接到敬老院打来的电话,就由毛大富开车一家三口赶了过去,在病床前没坐到一刻钟,老太太就咽气了。而后得知,老太太连自己的丧葬事宜都安排好了。不仅如此,存折、家门钥匙、房产证等财产,都细细地收拾在一个木匣子里,由敬老院院长交到了花婶的手上。之后他们去了老太太之前独自居住的家,用钥匙打开门竟发现里面除了地板、天花板、墙壁就什么都没有了——老太太知道他们不会保留着这套房子,竟然自己把一切都处理干净了!

毛大富在岳母的葬礼上哭得比当年火葬岳父时还凶。据花婶所知,他在自己父母下葬的时候都没流下半滴眼泪。世事难料,谁知道岳母才刚走半年,毛大富就也没了呢?

俗话说“勤快的妈妈懒女儿”,花婶说不上懒,但绝对不是那种一刻也闲不住、没事也要找点事情忙碌起来的勤快妇女。花婶是真的心宽,心宽体胖。

在商言商,毛大富也是成功的,所以花婶也没什么好忧心的。

可是毛大富突然死了,花婶的天不说全塌了,也塌了一小半了。开始她还有盼头,指望着女儿成家之后日子多半能好过些。但是,女儿还没来得及出嫁就先损失了几根手指!花婶于是醒悟了,她这一辈子总是仰仗别个,事到如今,那剩下来的一半天,她得自个儿顶着了。

花婶变得精打细算起来,扔东西前都再三考虑有无废物利用之法。她把家里的空房间收拾出来,招了黄友余这个租户。她更小心谨慎地管理起了存款,见缝插针地学些亦真亦假的理财知识,好在她谨慎,没上过什么当。这不,她看邻居的院里种了不少蔬菜,于是厚着脸皮讨了些种子,有样学样开垦起了小菜园。

在种菜这方面,花婶绝对不算有天赋。她也不细心,常常等到鸡毛菜、小白菜被菜青虫吃得一干二净才发现居然还有虫子,并且大吃一惊。入门级的蔬菜尚且如此,更不要提那些难度更高的瓜瓜果果了。

花婶却没被失败打倒,几经探索之后,她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菜——韭菜。韭菜很耐旱,浇水不勤快也没什么关系。它们总是割一茬又长一茬,非常简单。到了冬天韭菜就枯萎了,地上看上去光秃秃的,可是春天还没来、气温只是刚回升了一点儿,它们就又冒出来了。

刚搬过来时请园艺公司造景的院子,开始还时不时请园丁来维护。如今,已经被花婶种满韭菜了,竟然也是一副郁郁葱葱的样子。

初夏的时候,韭菜第一茬收获。花婶早早给花姐打了招呼,让她帮忙割韭菜,还要她把韭菜拿去菜市场卖。韭菜一下子成熟,自家吃不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花婶也想试试花姐究竟有没有做生意的能耐。母女俩就未来嘀嘀咕咕的时候,花姐没少流露自己做生意的意图,花婶得先试试她,而不是贸然就拿本钱出来供她“交学费”。

事情总是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问题百出。花婶头一天就去借了杆秤,拿出来让花姐用却发现女儿残了的手使不了杆秤。急得满头大汗直跺脚也没用,用不了就是用不了。但是,韭菜已经割了,没法等,只好临时跑去买了个电子秤。

花姐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早上,又是称秤,又是算账,又是收钱。她卖得便宜,韭菜又新鲜,竟然卖出了热火朝天的感觉。花婶躲在远处偷偷看了一会儿,心里竟然觉得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菜卖完了回家,零零散散的碎票子数了半天。因为菜是自家种的,就没算本钱,扣掉交给市场的摊位管理费,居然刚好赚够了一台电子秤。

约等于拿韭菜换了个电子秤,到底合算不合算呢,母女俩也算不清楚,反正先笑开了花再说。

但是他们家没有地,只有房前屋后的那么点儿地方,富裕年代是花园,落魄之后改成了菜地,自己家吃菜都要买。所以花姐想再去发挥,也没有舞台了。她每天蹲在院子里,盯着花婶那片儿韭菜,恨它们长得太慢。要是韭菜有感觉,一定吧嗒吧嗒地掉汗珠子。

又过了个把月,新一茬的韭菜长出来了,花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花婶也起了个大早,用新鲜的韭菜给花姐做了她最拿手的韭菜饼,那真是外焦里嫩,口中留香啊。

大嚼韭菜饼的时候,花姐突然一拍大腿,大叫了一声,把花婶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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