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只有一个朋友的圆圆也能正常长大——因为学习占据了她的主要精力。

但是,大黄的事业在和师傅一起设立了第一个礼品专柜之后,却慢慢走进了瓶颈。

先受到非难的是涂大师。业界出现了一些对他的负面言论,其中不乏一些恶意的中伤,甚至翻出他早些年的生活作风问题来做文章。身为唯一的弟子,大黄很快也受到了牵连,他的作品也卖不动了。师傅劝他忍一时风平浪静,但他终究没有师傅的家底,也比师傅承受着更多的生活开销。他们在一起聊天时,盘算着舆论的风头很快就会过去的,只要不置可否,大众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谁知道师傅的坚强和镇定只是表面上的呢?没能守得云开见日出,师傅就溘然长逝了。他是在睡梦中离世的,没有受苦,十分安详。这是唯一让大黄感到欣慰的地方,使他数度想起自己那自我了断的父亲和平静离世的丈母娘。

大黄开始有些魂不守舍,然而他自己还未察觉。有时圆圆中午放学回来,却见到爸爸呆滞地坐在工作台前,手上没有动作,冷锅冷灶里没有饭菜。

这样几次,大黄自己也意识到问题了。他觉得自己是压力太大了,想得太多了,他逼着自己不要想太多,把精力集中到手边的木头上。这一开始还有点作用,可是逐渐地,他能集中精力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到了不得不休息的程度,大黄终于还是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实际上,他的作品已经很久没卖出去过了。他不知道自己还在这里埋头做这些干什么,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他觉得自己已经全完了,一点儿希望也看不见。(在这种时候,他需要一个人来说说话,以前有师傅安慰和鼓励他,可是现在……除了女儿之外,他最亲近的就是妻子了,可是他的妻子……)他把手上的活儿都停了下来,把工具放回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又过了几天,他甚至找来一块布,把自己的工作台盖了起来。

一开始,大黄觉得十分空虚,不工作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慢慢的,他觉得自己休息够了,掀开遮灰布,拿出那些木工工具们,开始给它们打磨抛光。

大黄回忆起自己青少年时代无依无靠,独自闯天涯的往事。这些年他太松懈了,在家庭方面习惯了和花姐相依相靠,而在事业上又太依靠师傅了。他不相信自己会被眼前这样小的困难所打倒,虽然这困难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小。

终于,大黄找回了平静如水的心态,重新坐回了工作台前。他知道自己需要突破师傅给他的“天花板”,他知道自己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并且正以此为目标努力着。

花姐对大黄的痛苦一无所知,她在遥远的豇豆镇,不愿意主动来看看她的丈夫和女儿。师傅的出事和自己的精神问题,大黄自然一个字也没有透露。他给她打电话,只是说好的,说圆圆怎么怎么了,以期让花姐了解女儿的近况。除此之外,花姐只是依旧沉浸在自己每天与面粉、韭菜相伴的日常里。由于圆圆对回家的抵触,花姐和大黄已经过上了实质分居的夫妻生活,大黄偶尔回一趟家,因为不放心女儿独自在出租屋里过夜,还是要当天赶回去。不过他们两个对此好像都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劲儿。

圆圆倒是察觉了爸爸的异常,虽然她只是个孩子,但却是心思极细腻的那一种。不过她也终究只是个孩子,自己在学业上的重担已经让她无力招架了,哪有精力去管长辈的事情呢?她和她妈妈一样,对爸爸所经历的痛苦并不了解,甚至连大黄的师傅的经历她们也一无所知,大黄从来没有对他们说起过这些。他不说,她们也不问。他挺过来了,她们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圆圆的学习成绩在初中二年级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很多凭借小学时基础知识的优势而领先于她的孩子,现在被她甩到了身后。她在班上做起了班干部,这让她更忙了,更没时间管自己的爸爸了。

花姐之前引发的那场闹剧,说起来,倒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在这之后的几年里,圆圆每每遇到早恋的苗头,都会狠狠地将它们扼杀在摇篮之中。她正处在“花季雨季”的年龄,对异性有好感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现在由于她妈妈的那些恶言恶语,这本应该很美妙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却蒙上了一层羞辱的味道。当然,她也有疑惑。她在书里读到了许多赞美母亲的文字,也知道没有妈妈花姐同爸爸大黄的恋爱世界上就不会有她黄圆圆的存在——这决不符合前文中恋爱那羞辱的定位!她想来想去,认为答案只能是年龄。长大了再恋爱是高尚的、伟大的;还没有长大就恋爱,则是羞辱的、可耻的——一件事情,长大了才能做,小孩子就不能做,这不是很不公平吗?但是这样的事情,不是有很多很多吗?

事到如今,三口之家变成了“三足鼎立”。其中过得最轻松自在的,反而是一直以来自诩为家庭支柱的花姐。小镇上的生活平淡无奇,几乎看不到一丝变化。

中考时圆圆正常发挥,不但考上了本校的高中部,而且还进了重点班。

这是让他们感到非常高兴的事情,尤其是花姐,没少跟周边说得上话的几个摊主显摆。在大致相同的对象面前,几年前她做过“壮士出征”一般的告别,可不久之后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她怕被问起原因,于是干脆自己先喋喋不休地说出来——当然不是说女儿讨厌与自己相处,而是说女儿不喜欢她浑身上下的韭菜味。自然也不是女儿不喜欢,而是女儿的身体不喜欢,韭菜味老叫她睡不好,当学生的睡不好觉怎么能行呢?在花姐唾沫横飞的塑造下,圆圆还是乖巧懂事的女儿,她自己也还是为了孩子尽心尽力的妈妈——仍旧是一副天下太平的场景。

紧接着大黄用木头制作的卯榫结构动态玩具,也开创出了新的市场,甚至被杂志报道了。这种喜悦,大黄当然是会和花姐分享的。大黄这时才似乎漫不经心地透露出涂大师已然仙逝的消息,花姐却只“哦”了一声,仿佛完全没放在心上。大黄的心里,是有点落寞的,但是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他也不能不像她们一样沉浸在喜悦之中。

大黄现在出名了,工作任务也增多了。他一面想着女儿未来读书还要花很多钱,一面,又想趁着现在的风头,多做些作品,多赚些积蓄,所以常常通宵达旦的工作。甚至,连自己的日渐消瘦都不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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