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曦悸出一身冷汗。

福王见状回道:“二哥,我不说便是了,你莫担心,不过二哥你还是欠我一顿酒的。”

昭曦强撑着应付了云曜几句,自是答应了欠债,顺带又许下了诸多的好处,确定他不会对父王提起,这才离开,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贴着层层冷汗,头阵阵抽痛,他呕啊,但是再呕此时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发恨:“终有一日,终有一日,云曜,我要你跪在我面前乞怜求饶!

二皇子一走,迟归再也支持不住,他撑在桌子的手一松,人颓然倒下,如不是云曜手明眼快扶他一把,他便扑倒在地。

迟归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死死地扣住腹部,脸色像墙灰一般,额上的汗在眉弯聚拢,漫过鼻梁滴落。

“来人!”

赵俭哧溜出现了:“王爷。”

“你马上去找太医……”

“不……用。”迟归咬紧牙关,唇上的血色衬着脸上的灰败,那叫一个触目心惊。“只是空腹喝酒,胃……,忍过去,忍,就好。”

“小的去拿粥来。”赵俭大松了口气,赶紧去张罗。一会儿,粥就送了上来。

云曜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咽下去,每咽一口云曜都看得胃抽搐,这哪是在喝粥,分明是在喝:“不行就别喝了,还是召太医来看,我保证不会让他们说出去的。”

迟归努力地吞咽下去,喉咙抽动:“没有什么不行,忍得过的,都行。”

云曜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瘦弱到近乎伶仃的人身上有种寒厉的坚忍。

迟归的胃像有团火在灼烧,吞下去的东西如同一把干柴,令那团火烧得更旺,迟归仰起头,拼命的压住喉咙间的干呕,他浑身因剧烈的疼痛而震颤,突然一股暖流从体内散开,令他缓得一口气来。

云曜的手掌贴在他背后,真气注入,缓缓运行。

迟归躺在塌上,脸上毫无血色,然而神智却仍清醒,耳边只听到云曜对赵俭说:“你吩咐下去以后叫他们都给我多长只眼好生看着,他可是我同窗好友,交情非比寻常。以后这吃的用的从我这出,要是有什么事情带给口信给我。”

“王爷,这用的小的可以想办法,可是吃的可是规定死了的,由指定的厨房做由专门的人送,不得擅改。”

“那我二哥送得酒来怎么就可以?”

迟归睁开眼睛,只见那侍卫一脸的为难,终于咬了咬牙还是开了口:“王爷,小的这条命是您救的,小的对您不敢不尽心,小的提着脑袋跟您说一句,正是有人送过了,王爷就更不能管了。”侍卫说完那面上挤不出一点血色,”

意外之余迟归还真有些佩服云曜了,这个富贵王爷,倒真是知交满天下,连这些个最是懂得睁眼瞎的侍卫竟都能把命舍给他。迟归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有种人像是天生下来就是让人喜欢的宠爱的掌中之宝,他们集荣华一身张扬宣骄干净坦荡的活着,而有的人为了活着就必得撕裂自我坠入阴暗……”

迟归一拍侍卫的肩膀:“好,我不送,那你帮我看着,谁的也都不许再给送,江淮王的饭食就按规矩吃,赵俭,这点你能帮我吗?”

那侍卫沉吟半刻,终是咬着牙应下了。

赵俭退了出去,云曜转过身来,床榻上的迟归整个人笼在釉青色的被子里浅淡得如同一团墨影,然嘴角却犹带有一丝笑意:“多谢福王照拂,迟归的身体向来有些小病痛,今日痛得狠了些,希望不要惊到福王,不然迟归实在过意不去。”

云曜绷紧脸“你收起你这些虚话,也别拿话来套我,你放心,我不会管你和二哥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们这些聪明人都是脸上带着笑下面贴着一层冷,嘴里说的和心里想得根本不是一回事!就像你吧明明讨厌二皇子,却还是要故意去结交他们,搞得自己这么难受,。。。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愚蠢,不过我想,如果聪明是用来伤己的,那么愚蠢一点也不打紧。”

迟归听着云曜的话,目光从飘忽的空中移至云曜的眼睛,这双眼睛眸正光凛,不含半点杂质。这样的一双眼睛,所谓心机,万千谋划,无数备用的台词,通通作罢,因为压根人家就没兴趣。

“是,我不喜欢你,不过既然我是你的老大,就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赵俭,他办不了自会来找我的,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撑着。对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小璃吗,他可是担心你得紧。”

只一瞬间,云曜看到迟归那历来万里无云似的双目中划过一丝柔暖,他低下头:“告诉他……”

说个话都搞得像是百转千回的,云曜牙疼。

迟归抬头,所有情绪隐没于抬首间:“跟他说我一切都好,放心。”

“好,我准带到。你,对自己好一点。”云曜随代,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当口,迟归叫住了他。

“听说福王从通州回来,敢问福王通州有什么人文风情?”

云曜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回答:“不知道。”理直气壮。

“如果皇上问起呢?”

“还是不知道。”云曜回答说,不过声音弱了几分。

“通州有一首诗人人随口可诵,这首诗最是能体现它的人文景观当春天地争奢华,千林翠园接天花。双簟珊瑚盘龙斗,壮丽天府玉皇家。”迟归一句一句慢慢念完。

虽然说是天子家宴,但是因为皇上连病几个月,病情时好时坏,实不宜人多久坐。因此福熙阁内只有太后,太子,庆贵妃,二皇子,越贵妃,宁王妃,云曜几人。席间一家人谈笑晏晏,气氛甚为融洽。

云曜紧挨着太后坐,太后顺了顺他发上的宫绦,说道:“曜儿近日里都在忙些什么呢?我瞧着好像瘦了些。”她嘴里问着云曜,眼睛却深深地看了宁王妃一眼,王妃忙站起来:“回太后,曜儿顽皮,近日里王爷罚他在家里闭门思过。”

云曜顺驴下坡,抱着祖母的手又是摇又是搓的:“祖母,好祖母再闭门下去孙儿就要傻了,以后就只知道逝者如是乎,不舍昼夜,人碌无为乎,无异蝼蚁。”他捋着下颚,活脱脱一副沈师傅的摸样。

众人皆笑。

“谁说福王不学无术,我瞧能背得出这几句也算得上有学问的了。”武帝进门来。

除太后外,众人赶紧跪下迎驾。

“朕不让人通报,就是不想一家人吃饭还要这些繁文缛节,你们都起来,今日只话家常。”

云曜走到武帝的跟前:“皇帝叔叔,你喝的药很苦吧,我闻你身上的药味来比我那天喝的药都难闻。”

武帝看到这张带着稚气的脸上透出纯粹的关心,心中一暖,笑道:“是很苦,曜儿说怎么办,干脆不喝?”

“不能不喝,不喝身子不好,还有,”云曜俯近武帝:“祖母和娘亲一样,皇叔要是不喝,受得苦头保管比喝药还苦,皇叔还是不要学曜儿这般调皮了。”云曜老气横秋,武帝被他逗乐,不觉身子松快了些。

“皇帝叔叔,这是我从通州带来的白蜜果,你喝药的时候,拣几个吃,保管镇了苦味。”云曜从怀里掏出纸包,献宝似的递给武帝。

“曜儿。”宁王妃半叱道:“一点规矩都没有,外面的东西怎么可以拿进宫里来。”

武帝抬手摸摸云曜的脑袋,目光温和:“难得这孩子一片孝心。来,坐在朕的旁边。”

云曜照吩咐坐下,武帝续道:“曜儿从通州回来,除了给朕带得这蜜果,还有什么新鲜事说给朕听吗?”

云曜心中惊讶:“难道真被迟归猜中了,皇上这是要问我通州的人文风情了,真神也!”云曜心中庆幸,幸好没隔太久,那首诗还记得,他回答说:“皇帝叔叔,通州有首诗人人都随口可诵,这算不算新鲜?”

“嗯?念来听听。”

“当春天地争奢华,千林翠园接天花。双簟珊瑚盘龙斗,壮丽天府玉皇家”

“啪。”越妃手边的茶碗摔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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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越妃浑身一寒,俯身至地:“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然后忽的像是醒过来了似的,头叩如捣葱:“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武帝看进云曜的眼睛,手轻敲了两下,说道:“今日难得一家团聚,朕只想好好陪你们吃顿饭,可惜越妃身体不适,不如就先回去吧。”

越妃起身,头上的钗环坠下,她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她这一走便是一番腥风血雨,五日后越氏一族因收受贿赂,欺男霸女,残害百姓种种令人发指的罪行被皇上朱批斩立决,通州百姓自是大快人心,拍手叫好,对皇帝是感恩戴德,高呼圣明。

然而越氏一案中武帝的霹雳手段令很多人百思而不得其解,武帝在位多年,越家的贪是算不上死罪的,就算是横男霸女鱼肉百姓极尽奢靡,也顶多是一贬黜,何至于灭族,甚至连宫中的越妃都不得幸免。不解之余,大家就只能把武帝的霹雳手段归咎于太后的影响力,归咎于太后和武帝对福王的偏纵。这些猜想导致了后来西宁朝野流传出了一句:“千惹万惹,莫惹福王”的话。

但这不解当中却不包括庆贵妃,她清楚明白的知道正是那首诗成了越家的催命符。

那首诗里最要命的就在那一句:“壮丽天府玉皇家,”生生犯了武帝心中那最隐秘的忌讳。

武帝自生病以来,一直缠绵病榻病情时反时复,武帝病痛难忍之余便开始乱力鬼神,他时时思虑是不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以至于遭到了天心厌弃?这当口越家的“玉皇家”撞上来了。

武帝找到了一个倾泻口,啊,原来是你家的僭越折了朕的福,原来是你家夺了朕的天恩!原来是你家的错!

如果说自己之前的那番话,是砍在了帝王家那根敏感度的神经上,给武帝种了根猜忌的刺那么那首诗无疑是斩断皇上那根紧绷弦的最后一根稻草,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病榻的怨恨,甚至可以说是怯懦,越家成了武帝这些负面情绪的承载者,成为了他祭天地,挡鬼神,去煞气的一个物器,到最后,诗的真假甚至存在与否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越家灭,皇帝心安。

谋之根本在于“谋人之心”,庆贵妃不能不感到胆寒了,是谁如此精确地掌握了武帝的心思,将这场精心策划的滔天风波用一首诗轻描淡写的逆转了向。还是这个云曜真的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福王?到底是大智若愚深不可测,还是天意眷顾不可违?这成为了庆贵妃心中的一个谜,也令她对福王存了几分忌惮。

当然有谜就肯定有破谜者,在梅岭花开,天山未雪之时一个人走进了锦华阁,他以茶为墨,在江淮王面前写下了个字。

彼时月色无声无息的洒在江淮王的脸上,交织出一张漫无边际的密网。

东海何曾有定波,始知天意动干戈。

这自然都是后话了。

回到此时,福熙阁内,越妃离去,武帝慢慢的说道:“人人都说福王妄为胡闹,但在朕看来,这孩子最重情义,秉性纯良,没有半点机心。比起那些奋力出头,结党营私起来,他那点胡闹算什么,那些说朕纵着他,宠坏他的,才是些糊涂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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