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恍惚中听见义父唤自己,抬头见他担忧地看着自己。

“义父”她动了动嘴唇,对着这个明明是初次相见却让她觉得十分可靠的义父说道,“他真的刚刚就在那里的。”

“义父信你。”夜迟衣道。

只不过他的神识放出去,也没有找到除了他们聚集的这些人以外的气息,就算这个救了漫漫的人是存在的,现在也是完全不在了。

他看到自己许久没有见的女儿像是一下子泄了气,垂下了眼睛,掩去了其中的哀伤。

在人世间,尤其是在修真界,生死离别终有时,哪怕他们是修士,也不知道分离和相聚什么时候会到来。

她修行时日尚浅,而且年纪又还还不懂这些道理,等以后她就会明白了。

在村寨旧址的地底下,所有人朝着里头走去的时候,那受了夜迟衣一击、狼狈洞穿了无数通道的凶煞终于找了封印最薄弱之处。

在沐浴着月光的地面上,就见到一只青黑的手从地底下伸了出来,然后破开了地面,支撑着身体彻底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身上的红色喜袍没有再复原,被洞穿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这样爬出来,洞口周围都蹭到了他的血迹。

身后的人要是追上来,看到这些血迹,一下就能知道他是逃到了这里来。

后面来的这个人不是他能够对付的人,他只能避而不战。

他从地底下钻出来之后,仰天看了看,见到这月色,心中忽然生出莫名的悲怆来,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村寨旧址,朝着黑黢黢的十万大山深处奔去。

此刻,大山深处来了两个人。

月光下,他们的肤色泛着灰白的颜色,行动十分诡谲,其中那名老者背着手,身形僵硬得如同棺木,行进不是如同常人一样用双足行走,而是两只脚并在一起,一跳一跳。

仿佛只见他是在原地一跳,脚尖只是离开地面寸许,在他脚下的土地却缩了百里,转眼就让他由百里之外来到了近前。

天地都在他脚下缩地成寸,这老者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头上那顶帽子后垂下的细小辫子在随着他这一跳一跳,在他脑后微微晃动。

而在他身边的另一人则是少年身形,气息同他身旁的老者一样不似活人。

他扛着一个跟他身形不符的巨大棺木,似乎被这棺木封印住了他缩地成寸的法术,只能用跑的来赶路。

老者一跳一跳往前,他在旁边背着这巨大的棺木,四肢并用地向前奔跑,也是身轻如燕,脸上还带着笑容,但却不能让人感到爽朗,而是透着诡异。

这一老一少从大山深处出来,转瞬就来到了这条月光普照的路上。

他们停了下来,仿佛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那个身上喜袍破烂、脚下滴着黑红血液的尸煞就出现在了这里,见到两人,这原本被打得如此狼狈的尸煞没有上前攻击,而是停在原地,像是辨认敌我。

那老者背着手,对着他说道:“晋尧君竟落得如此狼狈,过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旁边那个扛着巨大棺木的少年直起了身,把肩上扛着的棺木放在了地上。

沉重的棺木一落地,溅起地上一片灰尘,他推开了棺木上沉重的棺材板,两眼灼灼地看着对面的人,等待着他过来。

原本晋尧才刚从青铜棺木中脱困,他被封了三百年,已经不想再躺在这样封闭的棺木里面,可是眼下他受伤甚重,最快能够恢复的办法就是躺到这样的棺木里去休息,让这两个人带着他离开。

而且,他“看”向那副棺木,察觉到在上面有极度吸引自己的气息,就仿佛这是能够修复温养他的法宝,跟那囚禁折磨他的青铜棺是不一样的。

于是,神智混沌、记忆也基本上没有的人,终究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本能。

一老一少就见到他的身形在原地朝着四面飞射而开,化成了道道血练,在月光下越过了这样一段距离,投入了这口棺木中。

没有看里面的血练有没有重新变回人形,这个少年就把棺材板重新盖上去,接着像是里面什么也没有装一样,像之前一样轻松地扛了起来。

老者伸手在棺木上敲了敲,那细长的手指敲在棺木上,上面就开始氤氲起了光华。

在月光下,这光晕吞吐着月华,吸收其中的阴气,修复着里面受损的尸煞。

然后,同来时一样,他们又走了。

年长者轻轻一跳,缩地成寸,而扛着棺木的少年人则追着他的步伐,扛着棺木跟在他身后,四肢并用隆隆地奔跑。

地底下,众人来到了那鬼影幢幢的南园,见到了方才任嫣然他们几个在这里见到过的景象。

同高盛一样,人群当中立刻就有人认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看着里面那些宾客的亡魂傀儡,惊诧地推测着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推测得再多,他们也终究是外人,任嫣然听他们在商议:“此事涉及密辛,我们也不便插手,现在少不得要通知金陵王氏的人来。”

昔日的广陵王氏已经一蹶不振,剩下他们的分家成为了新的族支,要是听到这南园的消息,他们定然是会派人来的。

任嫣然对南园有心理阴影,站在外头没有进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就见到几位师兄和丁师姐都伤势好转,正在靠自己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原来是云天宗的人来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怪不得我醒得这么快。”

鹤发鸡皮的高盛走在他们之间,看上去格外的显眼,本来他跟丁宇是不想再来一次了,可是周睿他们下来没见过里面是什么情况,所以一行人又慢慢地挪过来了。

他们的伤势是好了大半,但消耗的灵力没有那么快恢复,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走。

等一来到南园外,他们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师兄!师姐!”

朝着那里一看,见到是衣袍破损,处处染血的小师妹站在那里,虽然看起来比他们所有人都惨,但却还能精神地跳起来朝他们挥手。

“任师妹!”

众人纷纷迎了上来,把她好好地看过,说着“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任嫣然也道:“你们没事我也谢天谢地!”

只是她的目光在众人之中扫过,却没有见到应追师兄的身影,她于是问道,“应追师兄呢?”

一战之后看上去比他们老了几截的高盛叹了一口气:“应追他是强行突破境界,一突破又跟强敌对战,现在筋骨尽碎,更连神魂也陷入了混沌。”

这样重的伤势,回到玄天剑派都不知道能不能有把握把他重新唤醒,而且现在门中修为高的师长都出去执行任务了。

高盛低声道,“若是夜谷主出手,那或许还有几分回转之机。”

任嫣然听着应追师兄的情况竟然如此凶险,刚恢复一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丁宇说道:“那我们去求他便是。”

高盛却摇了摇头:“不是求就可以的。”

任嫣然听他说道,“夜谷主已经很多年不曾出手了。”

云天宗的医修救人跟其他门派的修士不一样,他们若是答应出手,就一定会救起这个人。

医者与病人之间产生的因果纠葛,便会化作一团花卉显在他们的袍子上,所以云天宗的服饰都是黑色的,一朵花显示在上面,就会变成银紫色的底纹。

任嫣然想起自己先前见到的那几个云天宗弟子,他们身上的衣服确实都是花团锦簇,银黑对比十分强烈。

上面的花姿态有盛开的,也有凋零的。

“他们云天宗的医修,修的是医术,亦是修持心境。他们以入世修持,因果之花开遍衣袍,等到繁花落尽,一身衣袍就会重新变回他们出谷时的素色。”

恢复之日,便是他们的飞升之时。

而夜迟衣身为云天宗的大谷主,他的黑袍已经近乎素色,上面就只剩下开在襟边的两朵花,可以说距离飞升就只差这最后两朵花凋谢的时间。

他已经不需要再救人来修持圆满,现在想让他出手来就救应追,不是他们跪下来求一求就能够做到的。

任嫣然听着这些话,抬头看向南园中义父的身影,忽然意识到

照其他人所说,这是王家的事,而以高师兄所说义父的心境修持已达圆满,连打退尸煞之后都没有追上去,而是留在自己身边给自己疗伤,那他也不应该对南园发生的事这样上心才是。

她心里想着,也就拿着这个疑问去问了高师兄。

尽管高盛现在在为应追可能醒不过来这件事情而烦忧,但是因为在园中见过小师妹为了他们是如何的拼命,感情不同,所以任嫣然现在一问,他也就说了:“南园的事情跟云天宗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论起来跟夜谷主却是有关联的。”

任嫣然听鹤发鸡皮的他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当初跟晋尧君成婚的沧浪仙子正是云天宗前任首座的女儿,是你义父的师姐。”

大谷主为了女儿的失踪,在渡劫圆满之后又强行压制境界,在世间盘桓了许多年,等到袍子上的最后一朵花谢去,才破界离去。

临去之前,他只对自己的弟子说,让他若是再听到消息,能够去寻一寻他师姐的踪迹。

这件事情是恩师交代,虽然随着恩师的飞升,夜迟衣袍上的那一朵花也已然消散,但这一次在这里意外地撞上消失了这么多年的南园,甚至还跟被炼成尸煞的晋尧君交手,他自然也要在这里仔细地搜寻他师姐沧浪仙子的踪迹。

任嫣然没有想到他们触发这么一个副本,居然还跟自己的义父有关系,不过看义父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她就知道他在里面是没有什么发现了。

没有线索,就无法推断当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的养尸地就只养出了晋尧这样一个尸煞,方才已经被夜迟衣重创打跑,他们追踪出去也是无功而返。

而尸煞一走,这里的煞气也就立刻减弱下来,随便用一个法宝都能将这里面的煞气重新封住。

若不是要保留现场让金陵王氏的人来看,直接将这里打开,让正午的天光一照,这里的煞气也能够被清除。

见此,夜迟衣就此不打算再管这里的事了,只说道:“余下的事情就劳烦诸位,本座先带他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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