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重庆,寒意渐浓。长江的水位开始退至低位,渡船停靠的位置渐渐从码头的台阶上挪到了江心,跳板搭在了长长的河滩细沙上。夏天走5分钟的路,水位低了,从江心走上来,变成了15分钟。
自从搬到弹子石,陈达昌每天都要坐渡船往返朝天门,每天早上上坡,下午下坡,重庆的路在上坡与下坡间变得生动而艰难。
快到坡顶,每天就在这里吃碗小面,新开的面馆“开半天”,干净整洁,老板话不多,做事麻利,每天只开半天。陈达昌每天走到面馆,歇一下脚,正好把早饭也解决了。
深秋微寒,从码头上走上来浑身冒汗,再吃一碗麻辣小面,用来开启忙碌的一天。开半天面馆选的位置也恰到好处,无论是来市场的客人和老板,还是码头走上来的人,正好歇一下,顺便吃碗面。
开半天主要卖小面。一块小黑板写着价格:
二两1.5元、三两2.5元。
一碗小面的佐料丰富多彩:盐、酱油、姜蒜水、辣椒油、花椒面、猪油、涪陵榨菜、味精、熟芝麻、油酥花生米粒、筒骨汤、葱花,佐料少一样不行,多一样不对。面条筋道,骨头汤熬得雪白,夏天搭配藤藤菜,冬天莴笋叶。面条用当天新鲜的碱面,韭菜叶宽,下锅加盖煮开2分钟,下青菜一分钟,水开即可起锅。
早上正忙时,到店喊一嗓子二两三两,重麻辣,少麻辣,清汤,5分钟以内就能吃到热腾腾的小面。
判断一碗小面的好坏,一般看碗里是不是剩下东西,基本的衡量标准就是吃完面,喝完红油油的面汤,碗里不剩下一片云彩。
老板叫邱俊,进监狱之前在重庆璧山一带做厨师,手艺不错,收下不少徒弟跟着学炒菜。有次徒弟们把喝醉酒的一帮地痞赶出饭馆,从此与当地的混混团伙接下梁子。
后来混混带了二十多个人来吃饭,从菜里找出两只蟑螂,要求厨师下跪道歉。老板出来赔礼道歉,当天的营业额都拿出来赔钱,对方坚决不要,只要厨师磕头认错。
几个徒弟忍无可忍,和二十几个地痞抓扯起来,结果被二十几个人按在地上狠揍,一个小徒弟被板凳砸在脑袋上,当场晕过去。最后,邱俊从后厨冲出来,拎着两把剔骨刀,左右开弓,横砍竖劈,一个地痞被砍脱了小手指,一个被砍断了手腕韧带,三个人被割破脸,他也被啤酒瓶砸破了头划伤了额头。
一时间二十几个人,硬是被他两把刀砍得落荒而逃。再后来,被板凳砸晕的小徒弟没事了,而被砍伤的几个人去派出所报了案。
邱俊聚众斗殴,致人伤残,被判了5年,送四川省第二监狱服刑。
由于是厨师,进监狱就开始负责食堂炒菜烧饭,虽然监狱是吃皇粮,粗茶淡饭,没啥好材料,但是他把萝卜白菜也能换着花样做成可口的下饭菜。后来升级给狱警们做饭,材料多了,花样自然也就多起来,挖空心思给干部们做好吃的。平时话也不多,就埋头做饭,也从不出差错,一年下来,立功减刑的名单里就多了他的名字。
五年大牢,他三年就出了监狱。
陈达昌第一次来吃面,看邱俊一眼,没敢看第二眼。邱俊话不多,额头上一道深深的刀疤,像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留长的头发也掩饰不住刀疤里隐藏的故事。他只站在灶台前打佐料、煮面,店里一个伙计帮忙收桌子洗碗,就再没服务员。
收钱找零一律自助,桌子上一个木盒子,里面装满了纸币和硬币,客人放钱进去,找零自己拿。陈达昌看这个面馆和别的面馆不一样,老板也和别的老板不同,不张罗生意,相信顾客,专心做好一碗面,节约了收银的人力成本,自助付钱还给顾客带来信任感,进而带来归属感。
面馆只开半天,最后一锅水下午一点煮完就关火关门歇业。吃完一碗这家的小面,五脏六腑都舒坦了,来吃面的人,都恨不得把碗舔干净。这看上去一个简单的经营思路,透露着店主的沉浮与豁达。陈达昌自从面馆开业那天起,就固定来这里吃早饭。
天蒙蒙亮,陈达昌坐早班渡船过来,到了面馆。刚坐下,有人拍他一下肩膀。
“达昌,你也在这里吃面啊?”木丹也来了。
“哦,我一直说的面馆就是这家。你下车不顺路,怎么也来这里吃?”
“那边顺路的面馆不好吃,有次菜里吃到虫子,再不敢去了。听你说过这里有家新开的面馆不错,就来试试。”
跑堂的伙计认得陈达昌了,过来擦了一下桌子,“老板早!还是三两小面干溜哈。这位姐姐吃几两?”
“我吃二两,少麻辣。”木丹回应。
“三两‘一包药’干溜,二两‘一包药’少麻辣!!”小哥把指令喊进了邱俊的耳朵里。
这个时间人很少,基本上就是朝天门小商品市场的老板或者伙计来开门营业的。跑堂的小哥也就半开玩笑地扔进去两句话。“啥子一包药?新口味麦?”旁边的一个等面吃的顾客问跑堂小哥。
“菜板!莫乱开玩笑!”邱俊发话了。
“要得要得,邱哥!”跑堂的小哥脑袋比一般人扁一点,但脑袋很大,估计因此得名了这个外号,“不开玩笑了哈,这个一包药不是新口味,是我们这个老板老板娘的发饰品牌,叫YIBOYO,韩语,读音就是一包药哈。”
菜板对着另一位顾客解释道。
陈达昌愣着没说话,木丹又是一阵脸红,欲言又止。
“菜板,你个砍脑壳的,再话多,老子给你把嘴巴缝起!”
“邱哥,我不说了!打死我都不说了!”菜板用力闭上嘴,翻了个白眼。
隔壁吃面的大哥说:“你们就是一包药的老板啊?这么年轻两口子,厉害哟!上次你们搞那个寻找一包药,100%有奖,我都去排了队,后来就拿到一包扎头发的橡皮筋。回去给女儿用,她说橡皮筋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用的。看来你们卖的东西质量不错啊。”
“谢谢你哈!我们送的东西也都是韩国进口的小商品,质量都很好哟。”木丹好像还记得这个大哥的样子,“大哥哪个摊位的嘛?”
“我是C区卖领带的,没事来耍哈。走啦!”
陈达昌的面端上来了,却和往常不一样。
不是小面,而是一碗干溜豌豆杂酱面。他正想问问跑堂小哥是不是搞错了,菜板却先开口了,“一包哟老板,我们开业那天你还记得你点一碗豌杂面吗?我们店里只卖小面,不做其它面。但是我们邱哥一直记得你当时的要求,你又是天天都来的常客,邱哥昨天专门去菜市场买了肉和豌豆,泡了一晚上,炖烂,炒了肉酱,今天等你来了送一碗给你吃。听听你的意见。好吃的话,我们以后把豌豆杂酱面也做起来。”
陈达昌这次记起来开业那天他看是个面馆,就喊了一碗豌豆杂酱面,结果小哥说只有小面。这事也忘记了,没想到老板却记在心里。一时有些感动,“谢谢老板哈!好吃不好吃我都要感谢一下!老板姓邱吗?那谢谢邱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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