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达昌!哪位?信号不好,再大声一点!”陈达昌就剩吼了。
“是我,张果,听清楚了吗?张果!”
陈达昌心里一愣,张果怎么能打电话了?不是越狱了吧?!一阵心慌。
“听见了,张果张果,你在哪里?怎么可以打电话了?”
“过年了,家里人来探望我。我拿他们手机给你打的电话。给你拜年啊!达昌兄,你的年货礼物我都收到了。羽绒衣和毛裤,登山鞋,都很好用。就是这些东西吗?没别的了吧?”
谢谢地,不是他越狱了!
“收到就好啊,啥时候收到的呢?我是一个多月前就邮寄出来了,走的快递。主要是两套衣服裤子,冬山上冷,给你买的是北脸户外衣裤和鞋子,上雪山用的,一定保暖。还有两本书,你收到了吗?白鹿原和活着。”
“都收到了。放心放心。监狱里对书籍控制还是比较严格的。不过你这两本书都是获奖作品,没啥话。”
“那就好。你知道我在上海的地址,有啥需要,给我写信嘛。我晓得你现在心态好,刑期也快到头了,好好在山上休息。”
“放心,我很好。过年了,给你也拜年哈!我不多了,还要打几个电话,这里信号不好,我跑到公路这边转弯的地方才有信号。我挂了啊!”
“保重啊!再见!”
陈达昌能清晰地看见张果站在浓雾笼罩的永川茶山上,快到中队队部的那个拐弯处,唯一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一个清瘦的身影,拿着一个手机话,在迷雾里,声音清楚的传递到山谷里,激起一阵回音。
过年,就是吃饭喝酒,发压岁钱,拿压岁钱。逢人就恭喜发财。好像全世界的事情,只剩下赚钱。
陈达昌对过年没有特别的感觉,觉得大家把这个农耕文化遗留下来的仪式搞得有些不伦不类。原本就是应该庆祝即将到来的春,为了来年风调雨顺做祈祷,为了人与人之间相互巩固和维持关系相互拜访交流沟通。现在渐渐剩下了吃饭喝酒,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当然,中国人对于家的依恋和亲情的亲密关系,已经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春节,就是回家,就是团聚。
家里亲戚轮流请客吃饭,从初一就开始每家轮值做饭请客。串门,吃饭喝酒,打牌搓麻将,城里可以持续到正月初七,最晚初八就要上班。乡下就要吃吃喝喝到正月十五,过了元宵节,才算过完了年。中国的城里人统统都是乡下人一步步演变而来,进了城,但还保留着乡下的传统。吃吃喝喝,仍然是主题。
陈达昌准备了很多红包,一个红包装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家里的孩,拜年就给一个,家里的长辈,见面就奉上十个。家里的规矩,但凡工作的人,过年要给长辈拜年,给长辈红包,给晚辈红包。他不想把物价抬得很高,亲戚之间孩收红包有几百元一个的,也有十元的票子装十张的。
时候他唯一盼望过年的原因就是能收到一些红包,尤其是金额的红包,五角钱那种新票子,这种金额,一般不会被家长收走,而是可以成为自由支配的货币。拿到钱,赶紧冲到街边的书摊,一角钱可以看一,只要屁股不离开书摊,就可以随意看。
四川过年还有一个主要的活动就是打麻将,家家户户,吃了饭,喝了酒,就开始搓麻将。当然不是白搓,还是要搞点刺激,耍钱。白了,就是赌博。赌博,输赢几十元,大一些,输赢几百元。很难想象,四川老百姓家里如果没有麻将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尤其是过年,晚上吃了饭,大家总不能围着烤火炉一直摆龙门阵吧。
后来不知道谁发明了“扎金花”,就更加纯粹的赌博,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就是简化版的梭哈,三张牌,比大而已。在陈达昌看来,扎金花很大程度上就是看台面上谁的资金最雄厚,然后策略就是一旦抓起来的牌及格就跟,胜率会大于败率。资金雄厚,预示着你的信心十足,不担心一时的亏损。如果扎金花的规模是每把最多10元钱封顶,手里有1万元现金,基本上对于输赢几百元就是事。
陈达昌从来不搓麻将,但他用极简单的公式就把麻将整明白了:
,就胡牌了。和可以等于0
对于如此简单的数学公式,他却要端坐在麻将桌上耗费一的时间,洗牌、砌牌、胡牌,简直浪费生命。如果为了赌钱,直接扎金花比较痛快。如果为了聊,大家就应该围坐在一起,泡杯沱茶,嗑着瓜子,把一年到头的开心事都一遍。
但这次回来,陈达昌发现大家唯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钱有关的事。你拿多少工资,赚多少钱,年终奖多少钱,飞机票多少钱,火车票多少钱。没人关心你平时是跑步还是游泳,今年读了多少本书,有没有参加什么志愿者活动,是不是学过如何给人做。要不是就问你,谈对象了吗?哪里人?干什么工作的?多大年纪?父母是干啥的?
是啊,中国改革开放了,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不管大城市人,城市人,乡下人,能赚钱就是能干人。赚钱,成了大家唯一的话题。拜年拜年,恭喜发财!拜年拜年,红包拿来,不拿红包,打成熊猫。孩的顺口溜,基本上就是民生的体现。是啊,大家只关心钱,这个阶段的,也许就是最该做的事情。
陈达昌生对数字感兴趣,对钱不感兴趣。回到老家城,家里的人基本都问同样的问题。他也早就想好了一个故事,在上海一个大公司上班,月薪五千多,无车无房无女朋友。活得不好不坏,生活自由,身体健康,人畜无害。
好不容易熬到了初六,他订的机票是初七下午重庆飞上海。这吃了午饭,就开车准备离开了。家里老老少少一帮人送他出门,他开着张果那辆红色桑塔纳,后备箱塞满了奶奶给他准备的腊肉香肠,甚至还有干辣椒和花椒。坐进车里,一股麻辣味迎面扑来。
陈达昌和大家挥手告别,看到奶奶在悄悄抹眼泪,老爸老妈挥着手,路上慢点开。姐姐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告诉他要常联系。弟弟妹妹们挥挥手,哥你慢走。孩子们有点失望,走了一个能给自己不断发红包的人。
还是吊脚楼上安静,看看书,抽根烟,初六的晚上,重庆江边还有人放烟花,升腾的烟花,照亮了长江。
他拨通了木丹的电话,“我刚回到重庆,明直接回上海了,给您拜个晚年,也给您父母拜年,祝愿两位长辈身体健康!我就不过来当面拜年了。和你一声。昌丹贸易公司的事情,就按照我那的方案,你给我留10股份就是了,回头我把签署的股权转让协议留在桌子上,你有空来拿去办一下。”
木丹家里听着也很热闹,很多人,有搓麻将的声音,“谢谢你,也给你拜年,祝你在上海一切都顺利,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但我祝你心想事成。”
最后电话打给隶善,“哈罗,给您拜个晚年,我明先回上海了。祝愿你妈妈身体健康。公司的事情,就按照我的办了,s公司我持股10,回去我把股权手续办一下。”
“谢谢你!我们还要几回去,lier也是明回,他要上班。我们上海见吧。”
“再见!”
2000年春节的最后一假期,陈达昌在弹子石吊脚楼上,安静看烟火升起,安静倾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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