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吉科布腔的英文连珠砲询问令梧桐着急地望了望不远处的上司。
吉科布航空公司的安检一头，站着一个身穿灰翻领羊毛中长外套，挽着一个黑色的方形皮包的迷人女士。她一手插在大衣口袋，低着头似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幽幽的。
那里是宗教复杂、战乱、冲突、危险等恶名远播的中东吉科布。区别于其他中东国家，那里并没有石油、天然气。那里气候干燥、酒店昂贵黄色的土骆驼在荒漠公路游弋。和许多“你以为”背道而驰。那个堪称一无所有的国度，却在周边一众资源丰富的国家中昂首挺立，成为致力于科学和工程学研究的强盛国度。那里是非典型的代表，注定招引非典型的人丁贤。
四年了。每当想起这个名字辛悦还是抑制不住地觉得痛觉得恨。
四年时间，辛悦的想法较从前变的愈发纯粹简单。从前也许还有“令丁贤正视”“让丁贤后悔”的心思，如今只有一个念头
辛悦打开包侧链检查确保带着吉科布的电话卡，当地电话卡可有效避免许多麻烦和危险。第一次呆了两周，除了在西蒙斯简朴的驻地办看见丁贤手下寥寥可数的几个虾兵蟹将，丁贤的一个私人夏港厨子一个本地人管家一个保安。连司机都没看着。
驻地办其实是一栋简朴三层别墅一楼办公、二楼住人、三楼锁着。
辛悦作为考察代表空等了一个礼拜，负责接待的，是一位本地姑娘，叫查娅，热情大方，长相在亚洲人来看惊为天人。辛悦表现出对查娅接待工作的满意，留了影，还留了联系方式。隔日，梧桐把这位姑娘的三代背景都交到了辛悦手上。
辛悦知道，丁贤倒不是有心避她，只是没空。纵然自己把她搅得焦头烂额，逼得她走投无路……丁贤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第二个礼拜，总部传来召回消息，言及吉科布的东北邻国洼泊当地反政府武装共和军闹事炸毁了公路，对方代表被困在往机场的路上。
……
“你为何要去吉科布？”
“要待多久？”
“要去哪些地方？”
“带了什么？”
“飞机上的行李是你的么？”
“你是什么职业？”
女安检继续盘问梧桐背后的外国籍游客。
……
梧桐别过安检团队，抛下三十多位游客组成的待检长龙，憨笑着勾了勾肩上的包，跑向辛悦：“y！弄好了！”
一旁新聘的司机孙云飞笑道：“我靠，自从吉科布航空被挟持谈判后，每回都跟盘贼似得！真受不了！真不明白这些有钱人，钻了钱眼儿！怎么想到往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捣鼓钱！”
梧桐附和道：“没办法……这里有商机啊！中吉经济往来加大以后，这里就成了技术投资的热土福地92年还在五百万刀，现在两三百亿少不少？”
辛悦拎着包迈步向前，步子迈的既快又大，血液在翻滚，她控制不住。
孙云飞跟上叫道：“辛总！您慢些！时间还不到呢！”
辛悦握紧了拳不回应，越发走快了。
梧桐笑着对孙云飞做打脸状。孙云飞一吐舌，落下来和梧桐平齐。低声道：“我发现啊，这次往吉，辛总不对劲儿的很！”
梧桐轻叹道：“y很着急。地方保护，本地经济活动政府干预的很厉害，资源调配被严厉管控，限制很大，y要为咱们公司拔得头筹，自然要先搞定科客特。还有……她不喜欢人家叫她辛总……对！还有不喜欢人家说她像”掩住了嘴，悄声道：“卡洛尔丁。”
“卡洛尔丁？……是谁啊？”
梧桐用看外星人的眼光望着孙云飞，“科客特的驻地代表啊！”
看着孙云飞的脸愈发迷惑，道：“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少说话，多做事！要不是上一次差点出了车祸，你当是为什么雇了你呢，原本中国驾照吉科布也能用的……”
梧桐包里的电话响起来，她伸臂往包里海摸了一晌，终于从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中找出手机，一手捏着笔记本和手机，一手提着包，用下巴划接了来电，歪脖夹着道：“你好。”
对方道：“辛悦怎么不听我电话？周末就要婚礼了……”
辛悦掏出口袋同时响起的电话，“嗯，我在机场。谢谢……我可能……”辛悦勾起耳侧的发，抱着手，往前慢慢走了几步，“别这样……”
对方说：“不说了！你在吉等我！”
……
机场外的泰银色的韩系急速奔驰着。吉科布人对豪车并不感冒，偏向于实用，一线品牌车的销量远不如韩日车型受欢迎。
“一月份的什肯莫纳，五点天就黑了，七点多后开始慢慢进入死城模式……但夜景还是很有看头……”来接机的驻地经理伊坦，曾在凡兰任职数年，说得一口令人叹为观止的地道凡兰语，和司机孙云飞相谈甚欢。
辛悦坐在后座，静静望向窗外。
梧桐想起第一次见到辛悦，在凡兰机场一个戴鸭舌帽、裹面纱、着冲锋衣牛仔裤运动鞋、背着一个脏兮兮的旅行包的“偷渡客”脱下面纱，满面疲惫，没有一丝优雅美丽可言的女人。正是这个女人，孤身一人将被困的三位驻地华人技术人员从动乱中的洼泊带回国。在面对媒体堵截，公司的宣传决定，坚定而果决地望着她吩咐：“先安排几位同事回家！通知他们家人。”……那一刻，令她震撼的魄力和魅力。她坚定地视辛悦为偶像，将她的一言一行奉若真理。期待有朝一日能成为辛悦这样的女人。
人们都说，y像卡洛尔丁当年通达的“神奇女侠”，连任五载奇迹不断的丁贤。
当她笑着向辛悦提及的时候，得到的是辛悦出乎意料的排斥反应。“不要将我和卡洛尔相提并论！！”
是的，梧桐想，y更出色些。至少目前为止，卡洛尔只是个被神话的传说，而y的成就，非同小可。
辛悦实际什么也看不见，她回到了四年前通达的门外……
丁贤一挑眉，轻声调笑说：“你叫我什么？”
辛悦头沉入怀，“我下午约了人……你先回家吧……”
“你确定？要不要打个电话问清楚？”
辛悦不解，丁贤伸手去扶倒后镜，笑：“我刚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和情敌谈判。”
辛悦傻住。
“想听详细情况吗？”拍拍身旁的座。
辛悦想笑待又不想，扭扭捏捏，终于灿然笑了。
“我的车怎么办？”
丁贤往车厢一递眼色。
辛悦不能忘怀，她第一次和丁贤的正式约会是在这样一幅奇特的场景下完成的。皮卡车载着一架电动车，车里坐着两位全不相称的女士。那样的视觉冲击，每每回想，竟冲突的那样和谐。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和沈睿分手了……”她怎会想不到易应延会将沈睿闹事的事告诉丁贤？
丁贤只是得逞地笑，辛悦盯着被风拨乱发的丁贤，哀怨地说：“也是……我总是怪不上你。”
“有牺牲性人格的人，你不成全她，她怎么能爽呢？”
辛悦咬唇锤在她身上，“你才是呢！”
丁贤松出一只手握住辛悦，辛悦心擂如鼓，莫名其妙不能自处。暗忖，除了越过那一步，两人几乎什么都做过了，按道理……不该像个初中生似的才对。难道这就是，恋爱？她27年的生命，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恋爱……
“那……你怎么知道我下午约的是沈睿？”
“你说下午有事，又不用送，说明你不愿意让我知道和你约会的是谁。你的生活和我交集不多，除了你的男朋友，别人没有隐瞒的必要。如果你有需要主动赴约的遥远约会，你不会骑车来上班。而且，你骑着电动车，电量不满，跑不远。所以极有可能是他来找你。那么只需届时看看通达的监控就知道答案。”
这样的逆向推理辛悦目瞪口呆。
“还有你的神情，说明你对下午的约会是抗拒而非向往。”
生生压下了要藏不住的崇拜，辛悦低头问：“那个叫我签字的人，是你还是易先生？”
“你觉得呢？”
辛悦认真地说：“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
丁贤笑，“你说是就是咯。”
“你是为了我回来的吗？”
“你觉得呢？”
辛悦马下脸。抽出手，“什么都是我觉得，我觉得。我不觉得。”
“你是部分原因。”丁贤说。
辛悦不说话，丁贤说：“我若说纯粹为了你，是骗你。”
丁贤以为辛悦会生气，却从车窗玻璃看见她的笑容。“够了。我不贪心的。”辛悦说。
丁贤想起赵成城，讽笑道：“别把话说太早了。”
辛悦说：“我知道的，你不止我一个女朋友。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那个。我会让你时刻都担心失去我，为我不能自已！”她打开了车窗，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外面喊出来的。
丁贤觉着新鲜，带笑瞧着一旁有些疯狂的女孩子，“我什么时候说，你是我女朋友了？”
辛悦脸上一怔，登时恼叫道：“那我下车！”
丁贤果然靠边停下车，辛悦下不来台，跺脚气呼呼去解安全带，扣开门，下了车。
辛悦从车尾绕到车头，对着丁贤叫：“我的车！”丁贤才慢条斯理下了车，关上门，靠在车身，“你不是不贪心么？”
辛悦抿着唇，眼看就要哭了，丁贤放轻声说：“我不需要你牺牲，隐忍。你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可以或者不行，我都会考虑清楚告诉你。”
辛悦怎么也恼不下眼前这个人了，她就像个克自己的恶魔，自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丁贤拉住她的手：“那现在，你愿意，做我女朋友么？我不完美，缺点一堆，也许很快你就会讨厌我了。”
辛悦扭头，嘴硬道：“不愿意，除非你跪着求我！”
丁贤微扬起下颌，“爱情上，我只为一件事下跪。”
“……结婚？”
丁贤低头失笑。一抬头，握住了辛悦的下颌，深吻住她，不给她后退的机会，另一只手托住了辛悦的后脑，舌尖在她唇齿间轻扫，时而轻噬时而吸吮。辛悦脚也软了，在满是丁贤的气息里急喘。耳边掠过一个其少见的词汇，辛悦睁大了朦朦胧胧的眼，扭开脸登时叫：“流氓！”丁贤封住她的唇，辛悦觉得连吃饭也没有欲望了。
……
梧桐挂断电话，“y，情报那边说，对方的标书，具体报价已经拿到了。还是y你聪明，从他们公司附近的打印店着手，果然一击即中！”
“礼物送过去了么？”辛悦醒过神，从冰格抽出一支水，润了润微干的唇。
“嗯！送去了。”说话时，梧桐的电话响起来，她接起电话，对方道：“来不了了！查出甲1流感，被扣留在机场，隔离了！”
声音之大，一车人都静了下来。辛悦唇角上扬，掏出手机，发讯道：“照原定计划。”
梧桐挂了电话，道：“这下还不万无一失！我们没竞争对手了！”
孙云飞道：“那科客特不是非和咱们合作不可了？”
伊坦道：“那要庆祝庆祝了！”
辛悦道：“别放松。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算尘埃落定。”她要丁贤求自己，总有一天让她放下所有的骄傲，求自己原谅她的所作所为！让她体验到自己曾体验到的痛苦！
车子慢行在工业技术园区里，迎着车远远站着一排人，为首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士，一位头发花白矮胖憨实，一位棕发碧眼满脸精明，一旁随着七八名白褂技术人员。
梧桐为辛悦打开门，辛悦下了车，和两位逐一招呼握手完毕，棕发碧眼的男人道：“y，我们准备了几个月了，你确定卡洛尔丁会同意和我们合作？今天不是竞标的时间？”
辛悦道：“只要通达不和她合作，她自然会来找你们，放心。我答应你们的事做到了，你们答应我的事呢？”
矮胖憨实的男人一伸手，做请状，用夹生英文道：“来看一下模拟操作。”
技术人员边操作边和辛悦介绍道：“只有通过通达的第三方系统，这套系统才能完全生效……”
“如果没有呢？比方说基能的系统？”基能在上年悄然进驻吉科布市场，本地的key，就是基能的投资。
“基能的系统我们试行过，目前来说，和我们这套设备有几处显著不兼容。”
正说着，梧桐拿着电话往辛悦处悄声道：“裴瑞德找你。”
辛悦接过电话，往一边道：“我是y，什么事。”
对方道：“y，你现在不能在吉科布呆着了，我已经找到人代替你去处理这件事。你现在收拾一下，改飞法国。具体详情我已经给你发安全邮箱了，你用指模登陆查看。”
突如其来的召回，让辛悦心下一沉，静了片刻，说：“不行。裴瑞德，这件事非我不可，没有我，这次竞标通达输定了。卡洛尔一心维护的事，没这么容易被破坏。”
裴瑞德有些急躁，道：“y，我希望你能理解！这是总部的决定，你能做的无非是理解并配合，一切以公司的利益为首要，而不是你和卡洛尔的私人恩怨！”
辛悦道：“正因为是这样，我才不能走。法国的事，给我十小时，我不必过去，在吉科布就能解决。”
如出一辙的行事作风让裴瑞德哑口无言，一个卡洛尔丁让通达翻天覆地，怎么会又来了一个。他无计可施，只有强硬说：“这是命令！回来！立刻！”
辛悦沉声道：“如果本次竞标失败，意味着在吉科布的起步就比其余三个公司慢了两年！两年！意味着多少先机多少亿！你知道严重性！要是召我回去，你能保证此次万无一失，我就回去！”
“那么你呢？能保证万无一失吗？”对方的气焰不亚于辛悦。
“我能。”
二人的对话骤然停滞，片刻对方道：“要是失败了呢？”
“我负责。”
“你怎么负责？”
“我解决通达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事。”
是的拿回当年通达被谋走的项目。裴瑞德沉默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y，别这样。我不想看见这件事无法收场。”
电话已经挂断了。裴瑞德握着嘟嘟响的电话，叹了一口气。
门外秘书敲门：“天野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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