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世界,生产力水平低下自不必说,最严重的问题是,社会阶级等级森严,门阀当道,世家林立,门第婚盛行,一旦破落,便是从云端跌落尘埃,再难以翻身,除非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绝无再次崛起的可能。
沦落到底层的生活极其悲惨。大晟朝大好河山看似歌舞升平,实质外敌环伺,边境烽火不断,胡人年年南下侵扰,征兵、税收是压在底层百姓头上的两座大山,再遇天灾,卖儿卖女亦未必能在这人人赞颂的盛世中活下去。
这个时代十分类似宋和锦那个时代的魏晋时期,而宋家人的落败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显得尤其前途不妙。
以前的宋家,属于九品中的中上(大晟朝的统治阶级按照九品中正制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甚是自得,受到众人追捧奉承,心比天高,个个娇生惯养,如今一朝落败,不啻于从天上跌落尘埃,过去的尊贵摔得粉碎,偏偏身处其中的大部分宋家人,犹沉浸在昔日的荣耀和辉煌中,端着富贵人家的架子,维持着表面的虚荣。
据宋和锦所知,为了救治宋老爷子,宋老夫人已经发卖了两房带出来的所有奴婢(抄家的时候,宋家的人有啥拿啥,有人慌乱中在身上揣了些卖身契),只剩下一个跟随她多年贴身照顾她的老仆,就连这次庶孙子病重,也不肯叫大夫来看一看,不论是确实实在没钱还是不看重这个庶子,对宋和锦母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宋和锦这样给翠娘下“猛药”,也不是故意要伤她的心,而是想要刺激一下她,提点她的思想,免得两母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宋家人在城里没有收入,家里人多,样样都要花钱,支出庞大,支持不了多少日子的。
按照宋老夫人的打算,半个月后,老家的人也该收到他们的信了,等他们来接,便举家搬回去。
“娘,您的卖身契,到官府销了吧?”宋和锦转而问起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翠娘升为小妾的时候,大夫人王梅清便叫人把她的卖身契给了她,奴仆属于贱籍,没有人身自由和私有财产,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别人的私有财产,按照一般的做法,获得卖身契的奴仆都会到官府里注销,恢复平民身份。
翠娘正因儿子指责的话而伤心欲绝,闻言抽抽噎噎地道:“销、销了。”
“娘,你把我外衫洗洗,晾干了,到街上找个当铺当了,换一身便宜的麻衣衫,多出来的钱买点栗米,拿回屋里,趁人不注意煮了,不然我真撑不住了。”宋和锦苦笑地握住翠娘的手,心酸又无奈。翠娘的双手皲裂皱皮,指节肿大,粗糙得不像三十多岁,反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妪的手。
翠娘条件反射地道:“胡说什么,呸呸呸,大风吹去,大风吹去,我儿长命百岁。”
宋和锦:“娘啊,你若是听我的,我才可能长命百岁。如今我没病死,倒是再无入口的东西,就得饿死了。”他咳嗽两声,疲倦涌来,脸色憔悴,两个深陷的眼窝底下一片青黑,过分苍白的脸庞全无血色。
翠娘惊慌起来,忙把他扶到床上,让他躺下:“我这就去给你买吃的,你睡睡。”
说罢,给他掖了掖被角,便慌慌张张地跑了。
宋和锦看着她的背影,深感无力,这具身体太孱弱了,这个朝代的贵族们崇尚风度,男子最好弱柳迎风,敷面扑粉才叫好看,受这种风气影响,原身在该发育血气旺盛的年纪,硬生生节食把自己弄成了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这次宋府抄家,原主受了惊吓,担惊受怕了半个月,日日关在屋里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夜不能寐,半夜不睡觉爬起来望着窗口发呆,被夜风吹了一宿,第二日就发起了高烧,宋家不肯给他请大夫,原主只能硬抗,连烧了三天,人便去了。宋和锦是过来了,但原主这走路都要扶墙大喘气的身体状况,也实在糟糕。
这种虚弱的感觉,让宋和锦惊恐万分,怕自己一个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翠娘没有卖宋和锦的外衫,但她被宋和锦的话吓到了,她蹑手蹑脚进了厨房,偷偷揭开板头的一个木桶,里面有半木桶的稀粥,全是小米熬的,黄灿灿的颜色,十分好看。这是大房夫人王梅清特意留出来给卧病在床的老爷子和在外不知去了哪里还未回家的宋和华的。
宋家的仆人充公的充公,发卖的发卖,如今没有了人手,家务活便全堆在翠娘的身上,但是厨房她是不允许踏进去的,王梅清和郭宋氏掌管着这里,但是这几天郭宋氏来得少了,王梅清便叫翠娘来给她打下手,因而粮食所在的位置,翠娘也是约莫知道的。
宋和锦的话点醒了她,原先宋和锦高烧,所有人都说宋和锦没救了,翠娘如无头苍蝇一般,众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听天由命,守着儿子暗暗垂泪,哀叹自己的命苦。
现在,宋和锦醒了,活过来了,翠娘便又有了盼头,一心便想着让儿子吃些东西活下去。
她做贼似的偷偷舀了半碗米粥,不敢多舀,怕被大夫人发现,之后原样恢复木桶,把碗藏在水缸缝隙里,探头朝外左右张望,发现院子里无人经过,赶紧端出碗,风一般朝后院奔去。
宋和锦全然不知道粥是翠娘偷拿的,还以为这个娘亲听了自己的话,把外衫卖了换的钱。等到他晚上打算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外衫还在。古人睡得早,天一黑,翠娘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宋和锦也就把这事搁下,不去追问了。
喝了粥,肚子便没那么空落落,身子也有了些力气,第二天一早,他便趁着天刚亮不是那么闷热的时候,绕着后院院墙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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