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陆从容木讷的从岳凌房间走出。微暖的暮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阴冷夜色,苍劲的风不知道来自那座终年积雪的山脉,带着远道而来的风尘,带着彻骨的寒冷,带着山尖那一堆历久的雪,让这夜凉如水。

方才顾长砚说得很坚决,拓苍山门规第六条,是欺瞒之过,像陆从容这般有意欺瞒,骗取师祖信任的罪加一等。他决定逐陆从容出拓苍山,从今往后,师徒恩断,再无来往。

无论岳凌怎么解释,就连江迈风都苦口婆心的劝解。顾长砚一概恍若未闻,他态度强硬,做出的决定,向来没有转圜余地。

陆从容不知道怎会回的房间,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到了房间的桌边,手里还捏着一只绿釉底茶杯。她心情不好时,会在手里捏一个东西。

方才尚影和她说了什么就跑出去了,她没听清,只听见房门嘭得一声关上,只留下她一个人。

方才顾长砚神情漠然,这月余的师徒情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从他想去了结陆从容性命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明白,这位重华师祖和所有正派都不一样。

素来严苛待人的靖节师祖都唤她一句从容,而她这位师尊,却从来只是唤她陆从容,亲不亲近,从名字都能听出来。他无情对己,慈悲对众,他从来都不想收徒,视陆从容为累赘麻烦。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结束?凤凰明王有时候脸皮很厚,无论别人怎么辱骂她都嬉皮笑脸。有时候脸皮却薄如春冰,稍稍一碰就碎了,翘起的冰棱悉数刺向她自己,血肉模糊,疼得倒吸凉气。

她气恼顾长砚方才言辞冷淡,完全不顾师徒情面,半点余地都不留给她。她气极了,竟也完全没想到去找顾长砚服软。

凤凰明王有时候面子情结上来了,也顾不上在顾长砚面前装什么柔弱小弟子,她想去找顾长砚说个明白。

她再次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顾长砚房前,有些淤青的手背敲了敲房门,另一只手甚至还拿着绿釉茶杯。

“还有什么事?”顾长砚俊眉微皱,神色如霜,一如这清冷夜色。

其实顾长砚往日就是这副冷冰冰的表情,但是陆从容今日情绪浮动大,觉得这位自视甚高的重华师祖看不起自己。她心头刚按下的怒火又立即窜起,瞬间就燎了她五脏六腑。

嘭一声,捏在她手心那盏茶杯轰然破碎,尖锐的瓷片刺进手心的细肉。

顾长砚的眸光闪了闪,看向陆从容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他忽然有片刻的心软,甚至是后悔。重华师祖暗自心惊,他向来一言九鼎,语出不悔。

如今看着面前脸色有些苍白的陆从容,他想,如果这只小凤凰又像往常一样,软巴巴的撒娇,他是否还能坚持刚才的言辞。

“我来不是认错,”陆从容用的你,而不是师尊:“我没有错,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所以我不会认错,更不会请罪!因为你根本就不信所有人,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而且,你也从来不想收我当弟子。”

顾长砚双眸微眯,默默等着她下面的话。

“你要记住,不是你逐我出师门,而是我陆从容主动离开拓苍山,我早就不想干了,当你的弟子每天都要胆战心惊,你脾气大,性格差,就只有脸好看,那又有什么用?你以为除了我还有几个人能忍受你的坏脾气?”

天不怕地不怕的凤凰明王忽然有些心虚,她偷偷瞥了顾长砚一眼,发现他神情没有异样,墨色流转的眸中反而有一丝探究。

方才一腔邪火随着她的豪言壮语发泄出去,心虚和忐忑逐渐从心底蔓延上来。陆从容咽了一口唾沫,后知后觉的发现左手有点疼。她偷看了一眼,鲜血如注,一粒粒饱满的红豆从她指尖坠下,摔得血肉分离,绽出无数分支。

嗯?什么时候伤的?

她蜷了蜷发麻的手指,收尾的气势远逊方才:“就这样,我回去睡了。”

语罢,凤凰明王抱着窜血的手掌,落荒而逃。

陆从容回到房间给自己包扎伤口,心想完了,原本她可能还有半线生机,现在半线都给她自己掐灭了。

她把伤口洗净,对着烛火夹出掌心的碎片,撒止血药粉,裹上纱布。眼下没人帮忙,她只能用嘴咬住一头打结固定。

完成之后,陆从容坐在桌边,看着桌上带血的纱布,心里忽然生出无限怅然。她往日也经常自己疗伤,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是她现在却觉得满腹心酸。

她忍不住想,要是没有今天这件事,她一定可怜巴巴的凑在顾长砚面前,求他给自己上药。而顾长砚虽然表面嫌弃,最后还是会妥协。心念催动陆从容叹了口气,带着烛火都闪了一闪。

“丫头,你在房间里的吧?我看你灯还亮着。”

岳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陆从容才猛得惊醒,她把桌面的纱布收拾了,开门让岳凌进来。

他侧身进来,霜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他收起了嬉皮笑脸,到有几分老者的沉稳:“丫头,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你的伤怎么样了?”他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只白瓷小瓶:“我也没想到引来的狼妖会让你受伤,这是雪肌丸,一半内服,一半外敷,保证不会留疤,不然,咱们长砚得心疼死。”

陆从容垂眸苦笑:“师伯,你就别取笑我了,你也知道,师尊——”她顿了片刻:“他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徒弟。”

岳凌看着陆从容,仿佛透过她看到某个孤寂的身影,他清明的眼中升起一丝苦涩,带动脸上皱纹轻微的抖了抖:“丫头,我这个师弟性格孤僻,他独自一人惯了,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你千万别生他的气。我和迈风在劝劝他,说到底,这也是我的错,我们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长砚的。”

听着乐天师祖的肺腑之言,陆从容逐渐找回理智。

向来潇洒恣意的凤凰明王不知是怎么了,这世人辱她骂她,真真假假,污言碎语,她从不在意。如今却这般气血翻涌,难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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