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虽打定了退亲的主意,但也不会故意失了礼数让两家都难堪。

她认认真真写了一副寿字图,吹干墨迹,拿去请父亲看——若父亲说她写的字好,母亲也不会怪她不听话了。

近黄昏,西面天空一片殷红,远远望去,就像谁蘸着鲜血狠狠涂过一笔,再用手胡乱抹去。

苏媚心头突突地跳,好半晌才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母亲和二叔母在西次间说话,隐约听到“媛儿”、“哭泣不休”、“后怕”几个字眼。

苏媚没过去,提脚去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很静,只听得到笔毫从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父亲立在书案前,低头正在作画。

苏媚蹑手蹑脚上前,探头一看,只见雪浪纸上杨柳轻垂,枝头停着一只墨蝉,不由噗嗤一笑:“父亲画了个知了?”

苏尚清放下笔,无奈看她一眼,“你这丫头笑什么,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打小背的诗都忘了?”

“君子如蝉,品行高洁,即便不借助外力,依然能美名远扬。”苏媚岂能不知父亲所想,暗叹道就算她搭上晋王府,凭父亲的个性,恐怕也不会主动讨好晋王。

苏媚拿出自己的字,“给徐老夫人当寿礼的,爹爹帮我看看可不可以。”

苏尚清认真品鉴半晌,笑着说:“不错,柔中带着风骨,平和之中透着高峻。只有一个寿字,气势却没落了下乘,给谁也不丢份。”

父亲在笑,然苏媚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郁郁,立刻明白过来父亲有心事,马上问道:“您不高兴?是不是皇上难为您了?”

“难为不至于,就是申斥了几句。”苏尚清长叹道,“苏家族人众多,有一两个不争气的和乡邻争地伤了人,本来赔过银子此事已经了结,不知谁捅到皇上面前……唉。”

苏媚知道绝非是骂了几句那么简单,不然父亲不会这样难过,想了想提议道:“这种纠纷还值得皇上过问,我瞧着事情不简单,不若寻人打听打听?”

苏尚清摇头不语,他没告诉女儿,老夫人往宫里递牌子请见太后,结果被打回来,花了二百两银子,好歹得了一句回话——太后苦夏,不耐烦见人。

“去吧,找你母亲说话,让为父安静一会儿。”苏尚清把那副字递给女儿。

苏媚离开时,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夕阳的余晖罩在父亲瘦削的身上,模糊了他的周身,只有塌下来的肩膀,无比醒目。

苏媚揉揉发烫的眼睛,默默出了房门。

西次间,孟氏一个人坐在美人榻上,捧着茶盏,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想事情。

“娘!”苏媚唤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进来也没听见。”

孟氏瞥她一眼,“和二房起争执,哪有个当姐姐的样子!你别不服气,若不是你行事不妥当,人家想告状都不能。”

“昨个儿祖母都罚我了,您就别再骂我啦。”苏媚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顺便把父亲的话转述一遍。

“那就听你父亲的。媛儿到时也去徐家,在家里拌嘴就算了,在外头可不许让人看笑话。……娘不是不疼你,我叫你二叔母不许媛儿再找你麻烦,再有下次,我就要好好和她说道说道了!”

孟氏絮絮叨叨说着,苏媚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忽见炕桌上装银子的紫檀匣子开着,便指着匣子问:“母亲要置办东西?”

“不是,你二叔母手头紧,借给她一百两银子应急。”

苏媚不屑道:“只怕是有借无还,今儿个二十两,明儿个一百两,这些年二房从您手里拿走了多少?可还过一个大子儿?”

“小小年纪一身铜臭味。”苏尚清挑帘进来,笑骂一声,吩咐孟氏道,“给我取五十两银子,我去老罗家走走,晚饭不回家吃。”

苏媚问:“老罗是谁?”

孟氏一面拿银子,一面回答:“是你父亲之前的同僚,可惜了,如今只能靠卖字为生。——我给你一百两,你少去两遭儿。”

后半句却是对父亲说的,父母一向乐善好施,这样的事不知干过多少回了,母亲每次够痛痛快快地掏银子,可这回有点抗拒。

待父亲出门,苏媚就问了出来。

孟氏叹道:“人是好人,可运道不好,牵扯进废太子谋反案,旁人躲还来不及,偏生你父亲直愣愣地往前凑。”

苏媚头皮一炸,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岂不是招皇上忌讳。”

孟氏安慰道,“他的案子早结了,估计皇上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我劝你父亲少去,就是避嫌而已。”

“祖母知道吗?”

“知道,也劝过两句,见你父亲没听进去也就罢了。”

看来家人都没当一回事,苏媚不知道接济罗家和苏家被抄有没有关系,但她直觉应当远离这个麻烦才对。

不能急,一件一件来。

苏媚深吸口气,觑着母亲的脸色说:“给徐老夫人过完寿辰,我想去趟王府街盘间铺子做嫁妆,那边正好有个合适的。”

孟氏犹豫,“让李嬷嬷和外管事去办就好。”

“娘,别整天拘着我,成亲以后我伺候婆母照顾小姑,更出不了门,您让我松快两天吧。”

孟氏心一软,终是点了头。

六月初三,是徐老夫人的寿辰,距苏家被抄还有四十天。

也是第二次进晋王府的日子。

苏媚站在廊下,目不转睛望着庭院上头的天空,要下雨了,灰暗阴沉的云层压得低低的,空气中泛着泥土的腥气。

“别丧气,”她对自己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孙氏留在家中照看,孟氏带着三个女孩子去徐家过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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