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泼三一一回想,忙不迭地应道:“我这爱妾抱香,乃是打从南边逃难来的,吃不惯咱这北方的菜式。今日我便请了闻香楼的厨子,煮了木槿花粥,蒸了菱角菜的饺饵,另有两碟细巧素菜,一个是菠薐菜,另一个是黄芽菜。午膳用罢,因小娘子咽痛不止,便又请了北街刘郎中来府上,开了方子,抓了药材。除此之外,倒是没旁的了。”

木槿花。菱角菜,也就是荠菜。菠薐菜,便是菠菜。黄芽菜,即是韭黄。

周桃萼垂眸思忖,又问道:”刘郎中开的是何药方?“

陈泼三一惊,却是回答不上,幸而身侧奴仆操着方言应道:“苦实把豆儿。郎中教俺磨成汁儿,伺候着抱香娘子咽下了。”

这苦实把豆儿,便是马钱子的别名。

马钱子确有消肿止痛之效用,拿来治咽痛之症,倒也并不少见。只可惜,是药三分毒,这马钱子用量过多,更会变成剧毒之物。

似那南唐后主李煜,传言之中,便是死于这马钱子之毒。

周桃萼立时明了,匆匆唤来药童,先让他寻些草木灰来,给这小娘子饮灰洗胃,接着又提笔写起药方,其中有铭藤、青黛等物,交予药童,令其以水煎之,待会儿强迫这少女一一饮下。

众人奔忙之时,陈泼三看着仿佛有救,又是心喜,又是惊疑,凑上前来,接连问道:“陶神仙,我这爱妾,还救得回来么?她到底得的是甚病?以后还会不会复发?”

周桃萼眉眼微冷,平声道:“头一个问题,我使上七分力,余下三分,既要看这小娘子的命数,又要看老天爷的恩德。如若成了,我不贪你的报恩;如若没成,你也莫要在我这药局犯浑。”

陈泼三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周桃萼垂眸,又压低声音,说道:“你这爱妾,并非染病,而是中了马钱子的毒。要么,是你那奴仆,一时大意,失手放多了些。要么,就是这刘郎中,存心要害你这爱妾。”

陈泼三闻言大震,惊疑不定,喃喃问道:“敢问陶神仙,怎么若是奴仆,便是失手,换成郎中,就是存心?”

周桃萼冷笑道:“那北街的刘郎中,我是识得的,祖传三辈,行医几十载,与我师父算是同辈。他纵是老糊涂了,也不会算不清这马钱子的用量。”

陈泼三眼珠子乱转,兀自思忖许久,忽地一拍桌案,咬牙恨声骂道:“今日这刘郎中,便是我那婆姨寻来的,说甚乃是良医,百治百效,有着手回春之术。如今看来,定是这妒妇,暗中串通郎中,谋害我这爱妾抱香!这蛇蝎毒妇,有违妇德,气煞我也!”

言罢之后,这陈泼三平了平心绪,整了整衣衫,又给周桃萼作了个揖。

这一回俯身作揖,倒比先前真心实意多了。

周桃萼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不要妄加猜测,以免诬陷了不相干的人。还是报官去罢。”

陈泼三却挑眉惊道:“陶神仙,你糊涂了不成?抱香她是个妾,报官哪里有用!”

周桃萼愕然失言,这才想起当下这封建古代的法律,对姬妾侧室,是何等残酷。

律法有言,“妾乃贱流”,或是买卖得来,或是由人馈赠,便与驴马牲畜无异,可由主人随意处置。且不论这杀人凶手是不是那陈泼三的妻子,就说是,那人家主母杀了小妾,便好似宰了头猪、杀了头羊,那就是天经地义,无可非议!

自从女病肆虐以来,世间男多而女少,女子更是渐渐沦为繁衍后代的流通商货。周桃萼先前便见过一个妇人,一生为妾,流转了不知几多门户,每生下一子,便算作功德圆满,领些银钱,接着转卖到下一户人家——这根本就是个不停运转的生育机器!

她多年来女扮男装,又待在这橘井药局,安身乐业,几乎与世隔绝,竟于茫茫之中忘了,她此时活在一个吃人的封建社会里!

周桃萼脊背生寒,冷汗不止。

她强自定了定心神,执笔写起药方来。毕竟这马钱子中毒,纵是能救回命来,如何预后,也是一大难题。病人肝肾受损,须得好好调养才是。

陈泼三在旁不住盘算,絮叨不休,周桃萼此时却是无心顾及,置若罔闻。少顷过后,她搁下毫笔,便见药童面带喜色,急步前来,笑眯眯地道:

“陶二哥厉害!那小娘子饮灰洗胃,又连咽了几碗药汤,脖颈已软了些,也不打哆嗦了,气儿也缓过来了!二哥真乃神仙也!”

陈泼三闻言大喜,连连谢过周桃萼,又难得大方,解了荷包,掏了银两,接着便赴往后院,急急去看那抱香娘子去了。

这马钱子中毒,放在现代,都很是难治。周桃萼今日之举,已然称得上是逆天改命。

有言道是:祸因恶积,福缘善庆。怎奈何,这周桃萼救了抱香娘子,原本是行善积德之举,却反倒引火烧身,埋下祸端,便好似草蛇灰线,延绵至千里之外,将日后祸福,早早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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