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努力装睡。

然而,毕竟身边多了个陌生的活人。

就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并没能成功一下睡着。

大冬天的被窝里,到处冰冷的刺骨。

祁衍也觉得冷,习惯性从被子里伸手到熟悉的位置,却发现那地方空荡荡的,电热毯的开关不见了。

毯子呢?

他皱眉起身,往插座的方向找。

插座依旧是插着的,循着白色的电线看过去,也找到了亮着的红灯……呵呵,破案了,唯一的电热毯去了哪儿呢?

当然是被移到哥哥睡着的那边去了!

身旁,程晟正开着床头小灯,在看一本书。

他侧脸轮廓很好看,鼻梁高挺。

略微垂眸,眼睛是温润的烟灰色。

昏黄的灯光染在皮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见祁衍爬起来,还以为是吵到他休息了,忙调暗灯光:“小衍,太亮了吗?那我也关灯早点睡……”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孟鑫澜站在门口,叉着腰,声音又尖又吵:“小远,都几点了?还不睡觉!你那个身体不能熬夜的,自己不知道吗?”

她嚷嚷完,目光突然扫到了床头碟子里剩的半块蛋糕上,卡壳了两秒。

“呀!小晟,给、给你的蛋糕怎么不、不吃啊?”

程晟:“我吃过了,这一半……是小衍的。”

孟鑫澜的脸色变了几变,由红变白又变紫,可谓十分好看。

她嗓子更尖了,明显又急又羞又恼:“你给他留什么,他又不吃你没看见吗!”一边想要去收盘子,一边使眼色狂甩她儿子。

祁衍皮笑肉不笑。

早她一步,抢过那半块蛋糕:“阿姨,我刚才不饿,但是现在想吃了。”

说完,当着面狼吞虎咽。

怎么香怎么吃,怎么膈应她怎么吃。

孟鑫澜脸都绿了,又不好发作,嘴里小声嘟囔着“浪费”和“快点睡觉”,拿过空碟子很不高兴地往外走。

“哦,对了,孟阿姨。”祁衍两腮鼓鼓,眯着眼叫住她。

“干什么!”

“没什么,就……男女有别。”他舔了舔嘴角,笑笑,“下次进房间,能不能麻烦您先敲个门?”

孟鑫澜本来就暗火,闻言立刻炸了。

“敲门?凭什么啊!还想让我敲门?这是我家,我进我儿子房间犯法吗!就问你犯法吗?”

祁衍家一共就几十平米那么点儿大。

她一叫,祁衍爸当然马上就赶过来了。

孟鑫澜叉着腰跟他告状:“你看你儿子说是什么话,让我敲门才进房间?怎么,你家是容不下我们娘俩啊?还跟我说男女有别!呵,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毛长齐了没有,知道什么男女有别?”

祁胜斌还没来及安慰她。

就看到自己儿子一个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站在被子上开始脱衣服。

那么冷的大冬天,脱了睡衣脱睡裤,瞬间全身一|丝不|挂。在寒夜中瑟瑟发抖。

祁胜斌瞪眼:“……”

“你干什么?!”

祁衍:“给她看看毛到底有没有长齐啊,她不是要看吗?”

祁胜斌简直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想揍孩子又觉得很荒谬,最后只能粗着嗓子骂道:

“臭小子!还要不要点脸,你赶紧给我穿上衣服!”

他还想扯一把他儿子,结果被程晟一把拦住了。

程晟:“叔叔,妈,这么晚了,都该睡觉了。你们也别吵了,回去吧。”

光溜溜的屁股近在眼前,白晃晃的刺眼。

程晟偏过头不去看。

却又见少年大腿侧边乌青发紫,好多被打的淤痕,触目惊心。

……

终于,爸妈都走了,祁衍钻回被窝。

程晟:“小衍……”

“我困了,听不见,你别跟我说话。”

程晟:“……”

他想问他的伤,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祁衍:“你妈明天要是还学不会敲门,我放学就去买一把锁钉门上。我说到做到!”

灯关了。

祁衍咬着唇,在冷飕飕的被子里蜷缩成了一团。

冷,是真的冷。

好容易勉强睡着,却偏梦见了那天——

那天,奶奶推着三轮车抹着眼泪过来接妹妹,对他爸一通抱怨训斥,妹妹则抱着爸爸的腿嚎啕大哭哭,哀求说她不想走。

祁衍今年十一岁,妹妹祁玥只有七岁。

七岁的小姑娘,妈妈不在身边,彩色皮筋绑着歪歪扭扭的羊角小辫。

她还小,还不懂什么叫出轨、什么叫小三,她只知道妈妈生病了住到医院里见不到了,而爸爸突然就不要她了。

“爸爸——!”“哥哥——!”“爸爸,呜呜,小玥会乖,小玥不想走——!”

她最后被抱上三轮车,哭得撕心裂肺。

祁衍则被他爸狠狠拽着手腕,哭到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妹妹远了,不见了。

他突然醒了。

完全没法继续睡了。

爬起来,淡淡的月光漏进屋子。这是他的屋子,他的房间,身侧却睡着一个不认识的男孩,睡脸那么恬静安宁。

……凭什么?

他的妹妹,说不定今晚也在奶奶家哭。

这母子俩让她没家了,他们让他和妹妹都没有家了。可是坏女人的儿子,却还能在他的房间睡得酣然。

月亮被云彩遮住。

祁衍冷冷看着哥哥毫无防备的睡脸。

忽然想到去年,语文老师布置他们暑假看名著短篇小说。

他被分配到的,是契诃夫的《渴睡》。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最后面带微笑,把一个小婴儿掐死了。

当时祁衍真心读得既震撼,又迷惑。

一年前的他还有着幸福的家。温柔的妈妈、辛勤工作的爸爸、可爱的妹妹。一家四口,一度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男孩子。

根本无法想象备受压迫的孤儿的处境。更无法想象年纪轻轻,就面对一个想要亲手掐死的、“不容他活下去的敌人”的心情。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可以想象。

……

祁衍起身。

抱着枕头、被子去了客厅沙发。

就算再恨,他也不会为了这样的母子轻易搭上他自己。

不值得。

他成绩很好,还有大好的将来。还要照顾妈妈和妹妹。

沙发很冷。

但也好过睡在小三的儿子身边。

冬夜沉寂。祁衍蜷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努力闭上眼睛对冰冷的双手呵气,突然主卧门开了。

孟鑫澜去上厕所,突然发现沙发上有个人吓了一大跳,“哦呦”了一声。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儿子,紧张得很。

“小晟,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好冷的,这怎么行!”

直到淡淡月光透过窗子,她看清了沙发上少年那张脸。

“哟~是你呀。”

“这么爱睡沙发啊,那不如干脆以后都在这睡吧?”

她阴阳怪气,拖着拖鞋啪嗒啪嗒去了厕所,然后施施然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回主卧了。

门框咣的一声,祁衍死命咬住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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