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继续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人鱼先生。鱼鳔上有很多油一直是熬胶最大的麻烦,如果不在开始去掉油,最后做出来的成品不光用起来不方便,还容易腐坏。但不够肥大的鱼鳔里也取不出多少胶来,这是个矛盾。林可试过很多办法,用刀子刮,用水洗,用火煮,用盐泡,她还用过草木灰。

最后的流程大概是先洗好刀子刮一遍,煮好晾凉再刮一遍,毕竟草木灰用完以后太难洗干净了,她干活干得腰酸背疼。尽管如此,出来的成品仍然不如人意。

确实应该承认,小岛上气温不算低,林可也不怕火,所以她很久才想到鱼冻这件事。洗碗或者做鱼冻都是要冰箱的,天气冷时油凝固了,倒垃圾都比夏天省心。她有点沮丧:“如果能有冰块的话,你做鱼胶会更方便一点。”人鱼先生听完她的解释,想了想说:“海水不行吗?”

奥德修斯的理解是,女孩只需要有冷的,不一定是冰块。林可琢磨了一会儿:“海水不够冷,再说,要拿到陆地上来。”毕竟在水里不能做鱼胶。奥德修斯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会儿。

“我知道一个地方。”

离这里不远有个海沟,大概三百米深,在最底下有一小片半海藻半珊瑚的藻丛,蓝尾人鱼叫它胶藻。它的枝干是半透明的,里面是类似水母一样的水晶荧光物质,黯淡的蓝白色。折下它的成熟枝后,就会挤出来一种包裹的胶体,人鱼们用它治疗骨折。而未成熟的那种很冷,更像液体,挤出来会弥漫在水中,要很小心,不然容易冻伤。只是因为它的冷气拿到岸上很快就散完了,数量又太少,奥德修斯没有考虑过用它保鲜。

林可说:“听起来可以。”她有点犹豫,没有见过不知道是怎么样,如果拿回来不能用,会不会太耽误人鱼先生。其实鱼胶已经很好,人鱼先生的意思是可以了,只是林可总希望还能更好一点。奥德修斯明白她的意思。他说:

“我可以带你去。”

林可愣住,人鱼先生的神情仍然是那样,和将权杖抵在她喉咙上时别无二致,在月光下寒冷得淡漠。然后林可结巴:“好、好的。”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加这句话:“谢谢人鱼先生!”她觉得自己是个蠢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声音扩散在空中然后消失,会让人有种错觉根本就没说过。但人鱼先生仍然没有表情,点点头转身。真是太好了,不会觉得尴尬。在跟上去的时候,林可猛地捂住嘴,让自己不要咧嘴起来。

奥德修斯知道自己有些心软,这本来不应该。但这女孩和他所有的族人一样,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一旦奥德修斯确认女孩无害——这种倾向随着时间流逝,正在越来越深地倾斜他的天平——二十年来,他早已习惯于照顾他的族人,为他们隔绝一切危险,保护他们安全和快乐。

这女孩和他照顾过的孩子们没有什么两样,年纪很小,害怕不安,现在回忆起她将自己埋在沙子里睡着的样子,像只找不到同伴,流浪的幼鱼。她被他威吓,很快又发现他可以依靠,就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牵着他的袍角。奥德修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毛病,二十年的惯性太过强大了,他警觉起来,不想管她,但是,幼鱼既看不到可疑的地方,又乖巧聪明,帮了他很大的忙,还看着很可怜。

第一次将照顾分到别人身上的奥德修斯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女孩和他族里的那些小姑娘完全不同。他有时会想她的族人在哪里?她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虽然明显比起独居她更习惯群居,但她自己一个也可以过得很好。她为什么会从天上掉到海里?女孩走进海里时,惊讶又开心地看着他的双腿化作鱼尾。奥德修斯觉得自己的尾巴哪怕晃荡两下,在她眼里都跟个新奇的玩具似的。

她什么都没见过吗?照顾她的那个族长简直该死。让这样的一个孩子……奥德修斯微微一梗,没有再想下去。

他没理她,指了方向:“跟我来。”

林可意识到人鱼在水里游得有多快,她拼了命都追不上。这不是她穿着衣服下水的缘故,是人鱼先生游得太好了。为了看得见,他们沿着海水上层游,冰冷的海水被月光染得洁白,还能看见在水中飘散的尾纱。好漂亮,林可只在那个夕阳下见过人鱼先生的尾巴,她第一次这么近看。好漂亮。冰蓝色的鳞片在水中闪烁,尾纱向花一样绽开,人鱼先生在海水中向后掠去的发尾,河流一样温柔。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冷淡的金色一闪而过。

林可努力跟上,觉得自己在水里扑腾的样子就是个小胖头鱼。然后才意识到人鱼先生是停下来等她。人鱼先生在水中张开口,声音用一种奇妙的介质钻入她耳朵里。

“没在晚上下过水?”

林可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没有,她觉得可能是一开始没找到人鱼先生的方向游错了路,被他发现了。她很害怕的,在陆地上和在海水里完全不同,四周都是水,好像要把她淹没。虽然淹不死,这种压力的恐惧感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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