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顶着风雨走至崔忱面前,躬下身,不由分说把那伞往他手中一塞。

跪在地上的崔忱一怔,忙抬起头,看到是学生齐宥,又惊又惧:“齐宥?你怎会在此地?”

齐宥压低声音:“是陛下召我来的。”

此话一出,崔忱自然明白弦外之音,一时间只气得发抖,没想到皇帝竟肆无忌惮到把手伸向国子监的学生身上!

但转念一想,普天之下皆为王臣,陛下相中的人,自然是逃不掉的。

只是苦了齐宥,他才十七岁,正该是好学上进的年龄,身为齐家子却被陛下召入排云台,想必以后的日子定是艰涩。

崔忱眼眸中闪过心疼,低声道:“朝廷大臣皆在此地,他若真的扣下你,我们定是要上书替你讨回公道的……”

夏雨入注,雨珠从崔忱年轻的眉骨间滑落,齐宥垂眸,望着先生沾染污泥的青色官袍,突然打消了求救的念头,只苦笑着摇摇头:“先生,我们各自珍重吧。”

说罢,他举袖遮住细密雨丝,踩着水洼跑向城楼。

崔忱望着齐宥被雨水冲刷的背影,眸色闪过黯淡。

此时,太监尖利的嗓音透过雨声从城楼上传来:“天降暴雨,陛下体恤,有旨意,免了诸臣工罚跪,趁早散去吧。”

一句话撂下,笼罩在雨幕中的一百多人终于能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

齐宥正扶着灰色转墙沿着楼梯上城楼,闻言叹口气,一言令其生,一语令其死,他深深觉得古代的大臣太卑微了……

等他爬到城楼之上才发现雍炽已带着侍卫太监离开,这倒没什么,关键是还他们顺便带走了城楼上所有伞!

齐宥挠挠头,忙向手握长矛屹立在暴雨中的侍卫求救:“您知晓哪里有伞具么?”

“雨具皆在冯公公手中,小公子可向他去要。”

齐宥闻言,小跑着走下台阶,气喘吁吁找冯太监。

一转身,发现雍炽正端坐在四人抬着的肩舆上,如星如曜的锋利眉眼冷冷俯瞰他。和他们同行而来的太监侍卫皆撑着伞紧紧相随在肩舆之后。

齐宥环顾四周,没发现多余的伞。

“既然公子已把伞送与旁人,只得委屈自己了。”冯公公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意,皮笑肉不笑的传达旨意:“还请公子即刻步行回宫吧。”

齐宥紧咬唇瓣,抬眸哀怨的望向雍炽。

“踏雨而行,也是人间乐事。”锦袍玉带的男人眉目如刀,透过雨帘冷冷注视他:“齐卿,莫要让朕等你太久。”

说罢缓缓一扬手,众人浩浩荡荡向大殿而行。

齐宥望着雍炽远去的方向直想翻白眼。既然是乐事,怎么也没见您亲自下来跑着啊?

雨滴密密匝匝落下,打湿了齐宥的衣袍发丝。他举目四顾,廊檐下有躲雨的人,雨幕中也有不少举着伞步履匆匆的宫女太监。

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劝他避雨,没人敢把伞递向他,甚至没人敢和他对视……

一道旨意,足以把所有人的善意抹杀。

齐宥叹口气,决定自立自强,凭借回忆往大殿走。

前路被雨水溅起的白雾覆盖,寒冷的湿意沁入心底。

齐宥是个路痴,刚进大学校园时,好几次都在下课后找不到宿舍楼……排云台很大,大到齐宥毫无悬念的迷路了……

急雨轰然落下,比方才还猛烈不少。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齐宥白净的脸上沾满雨珠。

夏雨下得急,停得快,齐宥举袖过头,眯着被雨水蜇得涩涩的双眸,决定先寻找避雨之地。

也不知这是什么鬼地方,周遭竟看不到一个亭子,连个廊檐也遍寻不见!

齐宥全身湿透,冒着大雨奔向汉白玉石桥旁的柳树,树木粗壮,足够他避雨。

齐宥刚呼出一口气,便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响过……

齐宥:“???”

都说雷不劈好人,但他既然穿进这么毒的小说里当炮灰,可见老天并没有把他划入好人的阵营。

齐宥决定还是离树远点为妙,一咬牙再次跑进风雨。

终于在雨帘中望见半人高的石桌和几把石椅。齐宥顾不得许多,猫着腰躲在石桌下,终于呼出一口气……

大殿内,雍炽望着如瀑般汹涌的雨水。眉目愈发冷峻。

冯公公窥他脸色,赔笑道:“瞧瞧,这雨竟还越下越大了,想必西北的干旱今年定是能缓解,这是好兆头啊……”

雍炽凝重的面色丝毫没有缓和。

脑海中闪过少年冲进雨中的背影,只因前路有他敬爱的人,冰冷浸骨也不会有丝毫恐惧。曾几何时,年少的他也曾冒雨跪在阶下,呜咽着向父皇苦苦恳求一道恩旨……如果那时的少年知晓赤子之心会换来欺骗,还会那般无畏么?

此生不会有答案。

望着窗外暴雨,半晌,雍炽倏然开口道:“听说雨中观荷最是有趣,也不知万寿湖中的荷花如何了?”

冯公公眼珠一转:“陛下不如亲自去瞧一眼,若是荷花有灵,也要感谢陛下冒雨前来的恩典呢。”

一道雷声轰然落下,雍炽大步走出殿外:“起驾,朕要去万寿湖!”

冯公公忙摆着拂尘催促小太监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乘舆伞帐呢,赶紧备好!”

迎着滂沱大雨,雍炽起驾,垂帐华盖遮住漫天雨丝,湿意丝毫落不到君主身上。

侍奉雍炽的皆知道他是个任性的主儿,眼下只能冒雨奉陪,心里却在埋怨万寿湖的那几株破荷花。

肩舆上的雍炽很快看到那抹月白色的袍角,他用玉扳指轻叩扶手:“停!”

电闪雷鸣,雨声劈里啪啦接连不断,齐宥躲在堪堪能躲避风雨的石桌下,想着前世的亲人朋友,头脑开始混沌,委屈得直掉眼泪。

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委屈,心态直接塌方。有雨声做遮掩,周遭又空无一人,齐宥独自哭了个尽兴。

此时他哭到尾声,头脑昏昏沉沉,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雍炽走下肩舆,撑伞走到齐宥面前时,正看到少年啜泣的场面。

石桌的桌柱宽大,他正拼命缩着手脚往桌下挤,想要少受一些暴雨的凌虐。可那雨丝裹着风,依然毫不留情的砸到他身上。

漫天的大雨快把少年吞噬掉了。

雍炽眼眸微暗,走至桌边蹲下身,撑伞笼罩住桌沿,对里头的少年冷声命道:“出来!”

少年非但不出来,反而更往后移动了几分,喃喃道:“不要,回……我要回家……”

雍炽半蹲着身本就不耐,听他说出不字,神色更是一冷:“再敢耽搁,朕立刻叫人把你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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