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圣人的态度,当日大明宫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几人外并没有外传;反而太子在胡同中与一胡姬私会之事倒又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即漠北之战后御史台又有了事做,上了不少弹劾的折子。
而太子与那国师之间的微妙关系,则终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圣旨很快就下到了东宫,福南音离开漠北的时候便身无一物,如今也根本不用收拾,更衣后孤身上了那辆宫中派来的马车。
走的人未留下只言片语,留下的那个也始终没有出现。
只是福南音刚走,李裴便在他暂居屋中的卧榻上见到了那件被人随意丢弃的漆黑大氅,上面似乎还沾了他身上的些许余温。
那一瞬,李裴仿佛失了浑身力气一般。
蜷在衣间,他难得失神唤了声:“阿音……”
安化门西边有座荒废了很多年的空宅,今日封条才刚刚撕下。福南音走过门前的时候,甚至闻到了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灰白的蜘蛛网从门框一直爬到府墙上,叫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微微皱起了眉,朝着身后多问了一句:
“就是这里?”
他在长安生活过两年,从来不知竟有这个地方;曾以为京城都如朱雀街那般繁华,楼台庙宇,高门庭院;如今轮到他了,竟也有如此断壁残垣。
驾车“护送”福南音来此的全是大明宫内身手了得的金吾卫,带头的那个执刀径直将府门撞开,摆了个“请”的手势,肃着表情道:
“正是这里。”
半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福南音心下一凛。
他怎么可能住过这等地方。
往近了说,在漠北位极人臣,也算不上什么清廉角色,福南音家中财富自然积了不少,早就习惯了养尊处优。往远了说,没当上国师的时候他随着师父在王城中讨生活,住得即便没有多么讲究,却也是干净的屋宅,况且那段记忆算算也过去多年了,都说由奢入俭难,半点不假。
在门口犹豫了片刻,那只脚还是没能迈进去。
没来由的,他便忽然想起李裴那座雕梁画栋的东宫来,似乎连他那间厢房中都挂了李斯和和顾恺之的字画,床头还摆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想自己国师府那所谓的“金山银山”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为何不留下?
毕竟两年前初来长安的时候,他为了不叫祖开的人发现,便是死乞白赖留在裴天人府上的。
几个时辰前入耳的那句话早在他脑中反复思量,再不像是一句单纯的嘲讽,反倒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意思。
见福南音果然不入宅院,那位抱着刀的金吾卫虽然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却还是拿着刀鞘将门前的蜘蛛网三两下拨了下来。
“圣人钦赐的宅子,国师不好一直在外面站着,还是进去看看为好。”
这副语气算得上是提醒,福南音恍了恍神终于反应过来,只是眉心皱起之处始终没有松开。他朝里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见那几位金吾卫依然守在门口,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便是奉命要将他软禁于此了。
福南音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来。
出漠北王城的时候他便想到会有今日,只是因为一路上有李裴的存在,他差点都忘了,自己在长安早已不是那个无人在意提防的术士,而是漠北王为苟安而千里迢迢送来的质子。
或许这样的安排对于敌国的人质而言也算是合理,可福南音却从不是个认命的人。他能在漠北屠尽居心叵测之人,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自然不会被中原皇帝圈在宅中任人拿捏。此时也不过是忍辱负重些时日,等……
等到……
走到正房的时候,福南音嘴边那野心交织着嘲弄的笑意忽然僵住了。
他一向自诩控制得很好的神情中竟露出了一丝愕然……
屋中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龙眼木的屏风上雕的是他喜欢的鹤纹。
左边的墙壁上挂了一副秦代名家的小篆。
榻边的左右小几上还摆了两颗夜明珠……
可惜此时正值隆冬,院中的花木早已只剩一枝枯杆,不然福南音也会发现墙边新翻的土下早已除去了杂草,种上了他自打初见便一直赞赏不断的洛阳牡丹。
从在朱雀街胡同里便隐了踪迹的尧光此时正在房顶上擦干净最后一片瓦,在如此冷的天气里竟也累出一身汗来。他四仰八叉一躺,眼望着天,想到几个时辰前他被人扣在东宫,以为就要被当成漠北探子受刑发落的时候,那位太子却难得给了他一张好脸。
“国师向来金贵,必然住不惯光华门的宅子。”
李裴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往事,眼底铺了一层缅怀。只是也就那么一瞬,等再看向尧光的时候,方才的温和笑意便没了。
他的声音一冷,尧光便感觉自己颈后抵着的那柄刀更亮了些。
“两个时辰,找几个人将那院子收拾干净。”
半晌,又再次吩咐:“做得隐蔽些,别叫人从外面瞧出来。”
正巧尧光手上那片瓦还没有铺回去,他一侧头,便见到底下屋中的福南音还在对着墙上那副仔细裱起来的字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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