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常奶娘果然发了高热,小院的烛火燃了一夜。

白芍过去瞧了一眼,见热度很快退了下去,旁边也有下人守着,便没有惊扰楚蓁。

翌日天明,听闻常奶娘已醒,楚蓁梳妆打扮好,又去了常奶娘房里。

常奶娘正由丫鬟伺候着喝粥,见楚蓁来了,艰难地想从床上爬起来行礼。

楚蓁上前一步,阻止她:“不必多礼,你伤势未愈,趴着便是。”

常奶娘感激地点了点头,楚蓁问起她昨天的情况。

提及伤心事,常奶娘顿时红了眼眶,一时竟忘了伤口的疼痛,重重一拍被褥,凄声哭道:“昨日我到了地方,准备入府去见主家老爷,可刚入府,那府里下人就同我说老爷不在,让我明日再来。”

“我想着姑娘要在庐州府待三日,明日再去也来得及,便打算离开,谁知到了府门前,迎面来了一个年轻公子。”

“我一眼就瞧见他腰间挂了一块云纹玉佩,那分明是少爷的贴身之物。我问他玉佩从何而来,他非但不答,反而叫家丁将我打了一顿,我知事有蹊跷,带着伤冲上去理论,他竟说……竟说少爷小姐一年前就死了!”

常奶娘哽咽一声,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一派胡言!我家少爷和小姐活得好好的,数月前少爷还写了信给我,说他们在庐州府过得好好的,断不可能出事!”

楚蓁见她哭得撕心裂肺,真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晕过去,忙叫白芷端杯茶水给她。

白芷把水递过去,婉言劝道:“常奶娘,你身上还有伤,不宜太过激动。”

常奶娘大约也是说得累了,一口气喝完了水,道了声谢,又气愤道:“那人信口雌黄,定是他们孙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偷了我家少爷的玉佩不说,还将我家少爷小姐藏了起来!”

楚蓁眉梢微微一动:“孙氏?”

“这孙氏原是我家夫人的远亲,老爷夫人去世后,少爷小姐没了家,只有一个远房表姨母因在闺阁时受了夫人恩惠,愿意接纳他们。”

常奶娘解释道,“少爷就想,与其留在故地触景伤怀,倒不如带着小姐来庐州府投奔这位远房表姨母。”

楚蓁迟疑了下,问:“那这孙氏……”

既然出了阁,那必定不是本家了。

“正是这位远房表姨母的夫家。”

楚蓁一时语噎,这关系差的也太远了,从小又没见过面,会发生这种事不足为奇。

常奶娘没注意楚蓁的沉默,自顾自道:“少爷信里说这位表姨母待他们很好,可昨日我去了后才知道,原来孙家的当家主母早就换了人,一年前少爷的表姨母病入膏肓,最后没熬住去了。”

“这孙家老爷是个不着调的,丧期未过,便急慌慌抬了小妾为继室,连带着小妾的两个庶子庶女也跟水涨船高,成了正经的嫡子嫡女,说不定少爷小姐就是被他们赶走的!”

楚蓁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这趟去孙府,不但白挨了一顿打,还没问到她家少爷小姐的下落?

常奶娘亦是后悔,咬牙切齿道:“早知道,我便该听姑娘的话,多带几个人去,没准还能问出点眉目来。”

这话一出,连白芍都忍不住笑了:“常奶娘,此言差矣,私闯民宅还大打出手,官府也是要管的。”

当然,管也得看对象是谁。

这种事可大可小,官府的人也不傻,有些人家他们也惹不起,只能看碟子下菜。若是双方都有理,哪方身份地位高,多半会更占优势些。

公主说要派两个人跟着常奶娘,原是给她充个场子,顺便搬搬行李,可不是让她去打架的。

常奶娘经年在大户人家当差,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好意思道:“我也就是一时气话,被气糊涂了。”

说罢,扭头看向楚蓁,脸上闪过一抹犹疑之色。

楚蓁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了起来:“想让我出手?”

常奶娘眼神闪了闪,没说话,算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楚蓁坐在圆凳上,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双眸漆黑澄澈,带着审视之色,始终未发一言。

她是好说话,也有些恻隐之心,却不代表别人开口她就得答应。

大楚未亡,她好歹还是个公主,若是轻易答应了,日后岂非什么人都能求上门来了?

更何况,当初她答应的是送他们去京城,可没答应为他们得罪人,而且听上去还是一家蛮不讲理的人。

常奶娘抬起头,见她含笑不语,犹豫半晌,屏退了一旁端着粥的丫鬟。

待丫鬟出门,房里只剩下楚蓁和白芷白芍。

她敛起悲怆的神色,强撑着支起上半身,额头轻轻磕在床上,做出叩首参拜的姿势,恭声道:“民妇常氏参见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屋外的暖阳投过窗棂倾洒进来,斜落在床榻和圆凳之间,仿佛划出了一条楚河汉界。

楚蓁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没问“为什么”,而是问“什么时候”。

这二者意味截然不同。

常奶娘听出话外音,身形一僵,坦白道:“最初在林中见到公主的第一眼,便已经知晓了。”

“这么说,那位死去的桂奶娘冲出来替我挡刀,是你们二人早有预谋?”

常奶娘应了声是,心头惶惶不安。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公主或许并非她们所以为的那样单纯,相反,她很聪明,是她们低估了她,也高估了自己。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目的不纯,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想想也是,皇宫中哪来的单纯之人,那种吃人的地方,单纯之人是活不下去的。

事已至此,常奶娘不敢再隐瞒:“老姐姐曾在京城见过公主一面,故而当初在驿道上,她一眼认出了公主的身份。”

“后来公主遇刺,老姐姐同我说少爷小姐如今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少爷年后还要参加科考,倘若能得到公主的庇护,不仅两位小主子在京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少爷往后的仕途也会更好走……”

楚蓁替她说出未尽之言:“所以她才冲出来替我挡刀,还留下那样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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