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里面太安静了。”安惟翎皱眉,“不对啊,我记得城门里面有街市,是城郊一带最喧闹繁华的地方。”
“老毛病,疑神疑鬼。”郭樱咕咕哝哝。
安惟翎继续自言自语,“难道是被清场了?为了迎接我们?”
她不等郭樱继续吐槽,噌地一下翻身上马,运足内力,气沉丹田,回过头大声斥责:
“肃静!整军!违者军法论处!”
后头众军士心肺剧震,一个激灵,纷纷闭上鸟嘴整理军容。几个呼吸间,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北禁军又叫安大将军给掰回来了。
安惟翎在马上,不好同郭樱低头说话,只使了个眼色,郭樱意会,快速跑回军医的队伍。
安惟翎打马飞奔了百余丈,行至城门前不远处,酝酿一下情绪,对着守城的几个小哥大喊:“西北禁军统帅安惟翎率众将士回朝!前方何人?!”
那边的守卫整齐地朝她行了个军礼,其中一个小哥脸红脖子粗地嚎道:“参见安将军!下官京畿守城卫都头万小雪是也!恭贺安将军回朝!”
安惟翎憋笑,大老爷们叫小雪小雨,要不是姓氏不对,都要怀疑这人和郭樱一个娘取的名字。
还是正事要紧,安惟翎运足气,“请万都头开城门!”
紧接着那边传来一串头连着尾的“开城门”、“城门”、“门”。随即“轰隆”一声,城门缓缓开启,几个守城小哥齐步退至旁边角楼底下,给安惟翎让路。
好家伙!安惟翎虎躯一震。
怪道她说门内太过安静。城门里侧,乌拉拉站了一大群人,打头的身着赤金披风,头顶九龙宝冠,看着像是弱冠的年纪,面庞白净,目似流星,鼻若悬胆,正是大周仁宗皇帝江崇宁,安惟翎的发小。
安惟翎骑至城门,翻身下马,一旁万小雪眼力见十足地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安惟翎朝他轻轻一点头,大步走向前面那个穿得黄不拉几的人,拜了一拜,随即起身。
“参见吾皇。微臣西北禁军统帅安惟翎率军回朝,此次已斩首金国王储完颜吉、主帅赤盏炀克。另缴获伊犁良马五百二十三匹,黄金六千四百零——”
“好好好!阿羽辛苦!你的的折子上都写全了,不用再费口舌!”江崇宁喜笑颜开地打断,对她的小名张口就来,不愧是一起滚过泥巴的老友。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德行,连走个过场都不让老子走完,还和十年前一样。安惟翎腹诽道。
江崇宁上前拍了拍她肩膀,二人面面相对,心里都颇有些感慨,十年未见,如今一个为君端坐龙椅,一个封将镇守河山,当年一起偷鸡摸狗的损友,再见面竟然是这般光景。
江崇宁唏嘘道:“阿羽……黑了。”
安惟翎一噎。老子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家,在西北那破烂地方驻守这么多年是为了谁?当着矮人不说短话,皇上您倒好,往我心窝子里使劲戳。
依着安惟翎的混账德行,倒是很想说一句“彼此彼此皇上也胖了”,可看了看他身后一众王公大臣,还是作罢。这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六皇子,自己千万不能落了他的面子。
“微臣惭愧。”
江崇宁盯着安惟翎使劲瞧,似乎想找回发小身上的记忆点。皮肤黑了许多,可好在身材修长,眼神清明,行止合度,气韵不凡。当年那个上树抓鸟下河摸鱼带着他一并为非作歹的孩子王如今竟然已经是巾帼大将军了,谁能想到呢。
真是老天瞎眼。
“阿羽啊。”
“臣在。”
“这些年辛苦你了,若不是你,只怕朕这把椅子也坐不稳呐。”
“皇上言重。”安惟翎作势下拜,她在马上坐久了,腰痛得很,并不想真的拜下去。
江崇宁如她所愿地伸手虚扶一把,“阿羽不必多礼。”
这厢君臣二人叽叽歪歪了许久,后头一众臣工等得脚下快要生疮。倒春寒的天,站在风口里等了大半时辰,好容易等到安将军本尊,皇帝老儿又非要拉着人叙旧,磨磨唧唧不肯回去。
几个沉不住气的悄悄绕到领头一名男子身侧,委婉道:“相爷,天冷风大,我们这些年轻的倒还好,只怕后头几位老大人要熬不住。”
袁玠面无表情点点头,“晓得。”脚下仍旧不挪步子。
江崇宁迎风打了个喷嚏,自觉已经拖延太久,朗声道:“回城。”
黑压压一群人转身让路。江崇宁朝袁玠招招手,袁玠款步上前,朝江崇宁行了个臣子礼,“皇上。”
江崇宁微笑,介绍道,“阿羽,这位是袁丞相。”
安惟翎心里一喜,径直打量过去,袁玠比记忆中的还要好看。他长大了,身量愈发颀长,轮廓深刻不少,通身的温雅从容,一双眼睛尤其美,简直要将人吸进去。明明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却把自己的城府藏得极好,眼神无比温润,竟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怪道中意他的大姑娘小媳妇从京城排到了西北。安惟翎又想起他写给自己的那封公文,果真人如其文,犀利又宽容,坚定又柔和,外表清雅,心有乾坤,世间男子再无出其二者,当真是有看一眼就叫人沉沦迷醉的风华。
棋逢对手,就是你了。
“袁相爷安。”安惟翎问候道。
袁玠翩然一笑,温言回道,“安将军辛苦。我等文弱书生之所以得以端坐朝堂,都有赖于将军在外遮风挡雨。”他声音恍若玉石相撞,清脆又泠然,教人听得通身舒畅。
江崇宁看得龙心大悦,他朗笑,“戏文里曾有一出‘将相和’,朕今日有幸也观了一出‘将相和’,倒是比戏里的更让朕欣慰。”
众人陪笑。
安惟翎笑而不语。你说的将相和,是和睦的和。
而我想的将相合,是合欢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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