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早说?给我捶了那么久的腿。”王钊语带责怪,右手摸上她的小腹,轻轻揉了两下。
“方才还没发作,说了几句话就开始不对劲。”
“还是请个大夫看看,要不明日求皇上指个御医来替你诊脉?”
王夫人连连摇头,“不必不必,老毛病,看不好的。夫君无需担心,早些去歇着吧。”
王钊点头,扶她去床上躺下,给她掖紧了棉被,温言嘱咐两句,拿起之前读的那本书离开卧室。
安惟翎看着新奇。王夫人显然不想和他同眠,可劲把人往外推,王钊也只装作不知,还小意关怀一阵。这夫妻二人竟能这样相互敷衍过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安惟翎好奇他今晚是不是真要去吴姨娘那里,她尾随王钊跟了上去,王钊并没有去小妾卧房,而是牵马出门,一路骑去了城南。
果然去会老相好了,安惟翎心道。
教坊司门口有人迎客,安惟翎一身黑不溜秋,看着就不像是善茬,自然不好混进去,只得原路折返,找了个偏僻的小客栈,糊弄了一晚。
翌日,换上一身常服,去京城各大书肆买齐了不同版本的《五代诗集》——王钊昨晚拿在手里的那本书。
安惟翎回到客栈房间,栓上门躺在床上,开始翻看诗册,却看得愈发疑惑。王钊一介武夫,根本不爱舞文弄墨,读这种满是小情小爱的诗册,到底有什么意图?
她一整个上午将十八本《五代诗集》翻得卷了页,没发现任何异样,又学着王钊那样,把书倒过来翻了好几遍,更加摸不着头脑。
大概只有王钊手里的那本才有玄机,得想法子弄到才行。
王钊针对自己,或是简单的官场倾轧,亦或是受人指使。若是前者,以牙还牙,把他揍到跪下喊爹就好;若是后者,须得先弄清楚台前幕后,再做打算。
安老爹山高皇帝远,这里的火姑且烧不到他屁股上。更何况安惟翎一向放心她老爹,这世间除了已故的安夫人,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他的道理。
是夜,安惟翎又偷偷摸进王钊府上,王钊不在家,出门应酬去了。王夫人似乎心情很好,叫上两位姨娘凑了一桌叶子牌。
牌打了七八圈,三更鼓响,两位姨娘纷纷告退,王夫人留下郑姨娘说话。安惟翎细细打量过这位郑姨娘,不似吴姨娘那样纤细柔美,反倒有些女生男相。她身量颇高,胸前一马平川,举止利落,皮肤也不够白,比起王夫人和吴姨娘,根本不像是王钊的口味。
大概就是因为缺乏魅力,王夫人才对她少了些敌意。安惟翎看得出来王夫人不大爱搭理吴姨娘,对郑姨娘却总是青眼相待。
可若不喜吴姨娘,何故昨晚把自己丈夫往她那里推?就不怕人家夺了宠爱?
安惟翎打了个哈欠,她看了一晚上叶子牌,听了从城东到城西一大圈家长里短的八卦,困得想挠墙。屋里两个女人瞎聊了一阵后,王夫人遣走了丫鬟,说要留郑姨娘说一宿私房话,安惟翎不愿再听两个女人关于癸水疼痛和京城哪家脂粉不脱妆的叽叽歪歪,回身去客栈睡觉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随着王钊进了教坊司,王钊点了他的老相好,二人在包房你侬我侬柔情蜜意,安惟翎看得正酣,突然王钊的脸换成了袁玠,他修长的双手轻柔把玩着舞姬领口的缀珠,俄而轻笑一声,要去解开她腰间的朱红色锦带,安惟翎大怒,箭步上前一把拽住袁玠的手,袁玠竟然冷笑着挣开她,俯下身去吻舞姬光洁的额头。
“袁玠你给老子等着!”
安惟翎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房间里的蜡烛已经烧尽,周围漆黑一片,远处更漏滴答声清脆,她缓缓回了魂。
“出息!”她使劲拍自己的脑门,“真是魔障了……”
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安惟翎起身喝了一点凉水,神思逐渐清明,她重新躺上床,将双手垫在脑后,眨巴着眼睛细细思量,把梦里和现实中的场景一一回放一遍。
是了。昨夜王钊出门时,还带上了那本诗集,后来是拿着那本诗集进的教坊司。
所以那名舞姬肯定有蹊跷。
从这处着手大概会有些收获。安惟翎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披上外裳,洗了把脸,仔细梳好头发,又粗略乔装一番,赶去教坊司。
教坊司夜半仍旧灯火通明,一片欢声笑语,安惟翎内心雀跃着要走进去,却在门口被龟公拦下。
“找茬?!”龟公两撇山羊胡子翘高。
“找姑娘。”安惟翎冷眼看他。
“框谁?当我是三岁小儿?”他嘴角一撇,胡子放下。
“你开门做生意的,还挑拣客人?”
“少废话!小倌馆在另一条街!”
“我就喜欢姑娘。”
龟公眉头一跳,“什么毛病?!”
“你听不懂大周官话?”安惟翎拿出一张银票抖得沙沙响。
龟公顿时一脸宾至如归,“哟哟哟!小的这不是有眼无珠嘛!谁料姑娘口味这般独特!请请请请请!”
他躬身将安惟翎请进门,安惟翎随手将银票塞给他,径直找到了老鸨。
“这位姐姐,我来找王钊大人的老相好。”
老鸨被她的开门见山唬得一愣,不过她是个很有素养的老鸨,第一反应仍是保护客人的隐私,“姑娘,王大人从未来过小店。”
“昨日还来过,我亲眼所见。”
“这……”
“姐姐莫怕,我呢,打小就喜欢姑娘。同龄人惦记翩翩少年郎的时候,我见到漂亮姑娘就腿软走不动路。”她凑到老鸨耳边低语,“不瞒您说,王大人是我二舅姥爷,他同我说起过那位姑娘,盘靓条顺,人美活好,可又不肯告诉我她芳名,我今日慕名而来,就是想拜会拜会。”
她塞了五两银票给老鸨,继续道,“姐姐可怜我一片痴心,您请放心,今天的事我绝不会告诉二舅姥爷,若是被他发现,我绝对一人担了。”
老鸨赚的是块钱,今日不管明日,见到银票霎时心动。更何况王大人来这儿的事情也不是他们泄露出去的。至于那个柳如眉,就是个给她赚钱的,不需要顾及她的感受。
老鸨点头,“那舞姬唤作柳如眉,姑娘请随我来。”
安惟翎心里一松,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鸨低声惊叫,一面推她,“姑娘快躲起来!你二舅姥爷来了!”
什么运气!王钊竟然在这时候来了!三更半夜的,还有这闲情逸致!
她赶紧溜到一个角落,老鸨满面堆笑招呼了王钊,王钊随意打发了几句,上楼进去柳如眉的房间。安惟翎本想跟上去,可是这里人员繁杂,处处有眼睛,自己总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偷看,更何况那人还是她“二舅姥爷”。
棋差一招,安惟翎惋惜地离开教坊司。回客栈的路上,不知为何想起那个荒诞的梦境,脚步也快了起来。
另一头,被她惦记上的袁玠整宿无眠,他仍忙着之前苏州织造的贪墨案子,朝廷的钦差已经选好了派出去,可是苏州一带官商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一个钦差可以理顺。
苏州那边可用的人手不多,袁玠还剩下三封亟待寄出的密函尚未开始写,他思索良久,终于落笔。
屋外风声萧萧,灯火晃了一晃,他放下笔,起身剪了灯花,屋内明亮不少,窗户却开始被风吹得哐哐作响。
他走去窗边,想要合上窗户,突然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顿时魂飞魄散。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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