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就像一头凶猛的怪兽,成年人总是习惯于将它锁在无人看见的房间里,以为终年的不见天日会消磨掉疯狂的痕迹,可黑暗从不是宿命的终点,它只是一场梦,埋藏在刻意遗忘的角落里,有一天,你拿着扫帚将那一角的尘埃清扫干净,一样会看见这梦境里清晰的过往。
苏北出生的时候并不顺利,莫玲经历了难产,苏家人焦急万分,苏建城低着头紧握着双手不说话,他的眼睛里布满红色的血丝,口中时而默默念着什么,医院的走廊里偶尔走过病人,他无知无觉,一动也不动,好像生怕打破这焦虑和恐惧间难得的平衡点。
直到终于听见男婴的哭泣声,他才站起来松了口气,却也突然流下了眼泪。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孩子,便喜欢他,即便他身上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苏建城觉得,他很像自己。但他只看了一眼,便跑到莫玲身边,攥着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缓了许久才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她轻轻笑笑,转过头去休息,眼角处却是源源不断的泪水,她在想,若是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就算是用命换也是值得的,此刻他怀里抱着的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可他还是笑得很开心
何德何能。
苏建成将她娶回来时,她没有一文钱的嫁妆,也没有什么亲友来参加婚礼,他说:“没关系,我会尽力让你风风光光嫁进来,我可能给不了你十分富有的生活,但我一定会对你好,别担心。”
她红着眼睛问他:“可你真的不在意吗?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值得,你听我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很笃定,他并不是一个坚定的人,做什么事都是顺其自然不争不抢,但只有这一件事,他下了十足的决心,毫不动摇。
那些年,这座小城里的女大学生寥寥无几,而莫玲是以县城排名第一的成绩考进市里唯一的名牌大学的,她拉着一车行李来到这座城市读书,穿着朴素而简单,一席湖绿色的裙子穿得都有些掉了颜色。但她身上却有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淡然,是温婉别致的漂亮,和有些远离人间烟火的疏离感,她抱着书本走过学校的小桥的时候,你会觉得,那些朦胧诗人所写的姑娘,便是她了。
他初次见到她,是在一家书店里,当时苏建城刚刚去学校教书,工资很低,他无法将喜欢的书都买回去,便利用每天的下班时间去街角处的书店阅读。莫玲也是一样,只看不买,渐渐地两人好像都认识了彼此,见了面点头打招呼,会分享自己看见的好书。
苏建城或许知道这个女孩儿对自己从来没有过喜欢,所以也不奢望,但如果每天都能见到她,和她说几句话就很好了,与他而言,她就像天上的人,地上的人只该追着她走,她却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直到有一天,她不再来了,苏建城每天都早早地踏进书店,只盼着莫玲已经在里面了,却始终见不到她的身影,他有些急了,开始到处打听她的消息。后来听说莫玲在学校对面的一家饭馆帮忙,苏建城便急忙赶了去,她确实在里面,带着沾满污渍的围裙,端着盘子走来走去,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
他只觉得心疼,叫住她,和她去河边说话。
“为什么要来做这么辛苦的工作?这不适合你。”他说。
“父亲病了,两个妹妹上学需要钱。”她愣了一下,低着头说:“反正我是需要钱的。”
“可你完全可以去出版社或者报社工作,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
“我这样的人,大概不配去做那样的工作吧。”
“怎么不配?”
“就是不配,你不懂,我现在讨厌我自己。”
“那你嫁给我吧,我帮你供养你的家人,我帮你赚钱,你继续上学去读书去。”苏建城脱口而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也不知道这样唐突合不合适宜。对面的人一脸震惊,莫玲缓了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你有好的前途,不必和我捆在一起。”良久之后,她才开口。
“我只是想帮你。”
“不你没法帮我,我不值得,真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有了别人的孩子,我既不干净也不像你想得那么好,连我的父母都一气之下卧床不起,我是个灾星!这回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离我远远的。”她的眼睛里有泪花了,语气却十分倔强和决绝,好像下了决心要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推开,以免彼此都受到伤害。
苏建城也愣在那,他没有到是这样的原因,在当年的清泽小城里,如果谁家未嫁的姑娘先怀了孕,都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左邻右舍会将这些事情当做笑柄传得远近皆知,胡同口的老太太也会搬着凳子围在一起讨论起“妇道”。就好像是一桩缺失法律条文却能够轻易定罪的案子,无形的流言蜚语的枷锁就能将人置于死地,好奇而严苛的群众睁着巨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所有可能成为“丑闻”广泛流传的事件,一旦抓住就不会松手,他们急着将各种以道德为炸弹的包袱抛给当事人,逼迫她们低头承认自己有罪,然后默不作声地服从声讨的制裁。
大众审判的过于“极致”往往会将结果解释得光明正大,旁人是否“有罪”其实并无关系,重要的是当人们纷纷举起口舌的兵器义愤填膺站在一起,逼迫敌人缴械投降,这个过程实在有着诱人的魔力。道德约束从来坏事,相反,和法律不同的是,它才是一种最根本的永恒的认知准则,但道德约束的滥用,实则只是满足了人们在生活里不易获得的求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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