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的触感有些粘腻,天空映出了海洋的颜色,湿热的晚风似有似无。飞虫在柿色的旧灯下盘旋,仿佛是一块黑色薄纱在空中流动。
成怀秀盯着自己的脚下,眼前的门缝里光线黯淡,房间里不像有人在活动。他拉了拉已经到顶的拉链,脖子四周隐隐作痛。
“他走了,和那个人一起。”
想到这里,成怀秀将头抵在门板上,内心无比懊恼。
如果他没有失约,没有把手机调成静音,没有在小餐馆里待到老板五年级的孩子把作业写完,也许现在就是自己坐在陈耀身边和他说笑,而不是另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了。
成怀秀了解自己,既年轻又冲动,身强体壮,体质也比一般人好。如果事情的发展难以接受,他担心自己会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而那样就和他原本的目的南辕北辙了。
“能保护他的只有我了。”
一不可能找邻居,二不可能找师父。要么只能添乱子,要么就会暴露身份。保护男性的法律存在空白,在实际受害之前,警方拿犯罪人没有任何办法。即使得到了事后救济,受害人的身心伤害也无法逆转。
放狠话的人十有八九是过过嘴瘾,但剩下的两成难说是不是莽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成怀秀头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那么龌龊的话,他不敢拿陈耀的安全去赌。
因此,下午第七节课下课铃声一响,成怀秀就抄起书包溜出了教室。原本进行得很顺利,不料半路跑出了来送美术材料的成曜。他在成怀秀身后一路跑,边追边喊,直到因其住读生的校卡刷不开工作日的门,在校门口被闸机拦下。
“学,学长!你去哪?”他双手撑住闸机两侧刷卡的地方。
“除暴安良!”成怀秀爽快地答道,回头时刚好看见门卫拎着钢叉走出了保安亭,还有被误以为逃课的成曜拔腿就跑。
“朝阳市场”,陈耀通讯录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地点之一,城西区烟火气最富足的地方。成怀秀将换下的校服塞进书包里,重新戴好口罩。无论如何,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那个流氓有胆子出现,他就一拳把他撂倒。
身旁陆续有人经过,刚接到孩子放学的家长、拎着袋子闲逛的中年男女、拉着板车运杂货的货郎……不远处透明的小橱窗里,系着白围裙的伙计“咔”地斩开烧腊的脆皮,菜刀落在实木陈砧板上,发出深厚的声响。看不见城管的时候,流动小摊位满街跑。
成怀秀找了处树荫坐下,手上拿着刚买来的钵仔糕。他捏着竹签咬了一口,葡萄干甜丝丝的,嚼碎的点心在嘴里打架。“这是暗中保护。”他想,“不是跟踪,读书人的事能叫跟踪吗?”
今日天气晴朗,气温偏高。
喝醉的夕阳吐出了霞光,暖光掠过居民楼上清澈的蓝玻璃,洒向繁忙热闹的街道。腰间系着外套的人出现了,一头金发映出朦胧的光。他背着包,手中拎一只布袋子,马不停蹄地深入市场。
如成怀秀所料,陈耀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果真跟着一名男子。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丢掉竹签,定睛一瞧,那人的身形倒不怎么符合他对抓捕目标的印象。
其人身高目测一米八以上,比约陈耀高出一拳,身材呈倒梯形,大抵是练过的。如果不是被皮衣外套挡住了,那身流畅的线条肯定能吸引更多目光。头发稍长,浅棕色,遇光则发红。侧面过耳,略微濡湿。只能看见背影,大概是戴了眼镜的。
陈耀径自匆匆前行,而那男子则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要是除去两人的交谈,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对朋友。二人走上市场外围的露天小道,左手边是贩卖生肉的摊子,每个摊上都挂着红灯罩。
“求求你快点决定吧,已经耗了很久了。”陈耀停下脚步,他叉起腰,转身对朋友说道。他失去了耐心,声音比平时响亮了不少。
成怀秀迅速张望了一下,扎进对面卖海鲜的小店。刚剁下不久的黑鱼头在垫了冰塑料布上鼓着腮,老板正忙着给上一位客人斩件。
“快点想,你到底想吃什么?”他听见陈耀催促道。
“你做的。”声音属于成年男性。短短的几个音节,因经过一定岁月的沉淀而富有质感,但同时也暗含更多的风骚。
“不是我做谁做?我真的累了,你能不能别说废话了。”
“那咱们去下馆子吧。”男子笑着说,“别做了,去吃你喜欢的竹升面吧,还是日本菜?上次那家你觉得——”
“我晚上还有事,好吗?”陈耀打断了他,“你下班了,可我还有工作。聂安清,你能不能有点自觉?你真的很会给人添麻烦啊。”
肉摊的老板不经意地刮着磨刀杵,很认真地听他们俩吵架。“啪”,手一挥,紧实鲜嫩的红肉就拍在了案板上。
“我不是开车接你了嘛?”
“你接我?你一时兴起,我等了你将近一个小时。要我一个人现在早到家了。”
“你真好。”聂安清的笑容更灿烂了。
“闭嘴。”陈耀呵斥道,“决定不了就直接说想吃什么菜,别浪费时间。吃完赶紧走,别让我学生看到。”
塑料袋里鲜虾挣扎着蹦跳,咸腥的海水溅到了成怀秀的手上,他再一次感到困惑。与其接受那位“陌生人”言语间流露出的态度,成怀秀更希望佐伯美奈判断失误,是陈耀分裂的人格过多,人格转换的速度快到难以察觉罢了。
“你就这么不希望他见到我?那我岂不是要感到荣幸了。”聂安清说着,舒展起肩膀,皮衣如蝙蝠的翅膀般撑开,挡得路人后退了两步。见此情形,陈耀面无表情地拽了他一把。
“那我要红烧肉,你给我做么?”聂安清笑眯眯地问。
陈耀垂下眼帘,思考起来。如今的二师兄已经涨到几十元一斤了。“做吧。”片刻的犹豫之后,他说,“你去选,选条瘦肉多的猪五花。多了我买不起。”
夕阳西沉,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了地平线之后。成怀秀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在岭南九月燥热的傍晚,他无法抑制地感到寒冷。
成怀秀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挪动脚步的,也许是被人流裹挟着带走。他食不下咽,忐忑不安地度过了几个小时,当他饱含期待地打开手机时,却发现未接来电寥寥无几。两通来自陈耀,父亲和班主任打了剩下两通。成怀秀不知道这算什么,聪明还是冷漠。
手里的钥匙柄被握到微微发潮,成怀秀木然地盯着锁孔,用指尖一点点把钥匙推了进去。昨天才险些丧命于此,可今天为了拯救害他血流如注的罪魁祸首,成怀秀鼓足了勇气,他必须和陈耀沟通。
门刚推开一条小缝,节奏急促的古典乐就迫不及待地倾泄了出来。房间的深处并非漆黑一片,音乐的节奏配合不甚明亮的光影变换,直至主人公说出对白时戛然而止。
床对面的两只书架上挂着一条浅色被单,作为接收简易投影仪放映影片的载体——挖了洞的鞋盒里装着手机和放大镜,一条白色充电线从盒盖边缘露出,连接着地上的插排。
“真像是那家伙能做出来的事。”成怀秀会心一笑。他推上身后的门,放下包,正打算把鞋子脱掉,一低头,竟发现眼前东倒西歪地倒着两只皮靴子。向更远处望去,一件咖啡色的皮衣正躺在地板上。
成怀秀心里一沉,他霎时间感到脑仁生疼。可更意外的还在后头,当他揉着太阳穴抬起头时,刚好与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四目相对,或者说是六目也无妨。
在那双鬼火般反射着绿光的镜片之后,不只遮掩着洞穴深潭般深邃的眼眸,还有一截断开的眉毛。那名男子身着高领紧身衣,正慵懒地侧躺在被子上。在黑暗中,他斜睨着成怀秀,舔了舔食指,以指腹压住舌头,缓缓做出伸进喉咙的模样。
被鱼刺划伤的痛楚像是被唤醒了一样,成怀秀捂住了自己的嘴,过快咽下的唾沫窜进了气管,他呼吸的节奏全被打乱了。
是那个取走陈耀头发的医生,他为什么会在这?!陈耀又在哪?
成怀秀感到胸闷气短,两眼发晕。他正想扶墙站好,忽然,那个只有眼睛在笑的男子说话了。
“阿耀,你那个被师父托付的小朋友怎么样了?天晚了,他不会出什么事吧?”他昂起头问道。
厨房里亮着一小块团形的光,有只开了手电筒的手机正支在那儿。陈耀的声音传了过来。“不会的。我确认过了,没被人带走。”他说,手上一颗颗地掐着草莓的叶子。
“那就是说,是他自己不想见你对吧?”聂安清打了个哈欠,注视着成怀秀的眼睛说道。“耀耀,你真不容易。拿那么点薪水,一个人干三份活,居然还要看小孩子脸色。”
“说什么呢?还有别那么叫我,你有病?”陈耀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那是我师父的孩子,怎么说也算我师弟。你个外人插什么嘴?我爱怎么照顾怎么照顾。”
在两人对话的期间,成怀秀的心情像一直跳楼机一样忽上忽下。他感觉现在的陈耀直率且强势了许多,而且接地气了不少。如果要取像“绅士”和“欺诈师”之类的代号的话,成怀秀想叫他“暴躁”。
“要是有人这样照顾我,我高兴都来不及。”聂安清撑着脸说,他似乎有着选择性失聪的能力,“阿耀,你说……他该不会是故意藏起来,就是为了让你难过吧?”
陈耀没回话,捋了捋袖子。
“要不是不好带,你师父也不会把他丢给你吧?小孩子不懂事,你也别太难过,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冒出来了呢?但就算你问他去干什么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说实话的。”
“……你怎么知道?”
“叛逆期的孩子,撒点小谎很正常。你不总说他很聪明么,聪明小孩才会撒谎。”聂安清说,冲成怀秀抛来一个微笑,“哭哭鼻子,撒撒娇,能把大人骗得团团转,那些懂事的孩子可比不上。该教训就要好好教训,一心软你就输了。”
成怀秀站在黑暗的玄关,气得七窍生烟,像是烧开的电水壶,浑身发颤发烫。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他抿紧了双唇,在聂安清的注视下一点点把委屈憋回了眼眶。
他被人诽谤,而那人是如此精明。短短几句言辞,非但拉低了他的形象,竟把他的后路也一并堵死了。成怀秀眼睁睁地看着陈耀走到床边,端着盛草莓的碗坐好。而聂安清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给,吃吧。”陈耀递了递碗,但聂安清舔了舔他尖尖的犬齿,扭过了头去。
柔软甘甜的果实被人塞进了口中,玛瑙般深红色的果肉被牙齿缓缓切开。舌尖翻搅,果汁从嘴角溢出,在旁人温热的指腹上流淌。成怀秀愈发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可他更没办法想象自己视线移开之后的情况。
“你搞什么?!”陈耀皱着眉,反手掐住聂安清的舌头,扭麻花似的拧了一圈,“医生不知道病从口入?喂喂,你,你哼唧什么?这可是惩罚!”
陈耀呲牙咧嘴,哆嗦着收回手,在聂安清身上连抹了几下。“你今天怎么回事?毛病啊?”他骂了一句,“你能不能认真看?我看过了,是我在陪你,你知不知道这资源有多难找?”
成怀秀稍微安心了些许。陈耀在某些方面的预判连连失误,对于他不能真的读心这一点,成怀秀既高兴又悲伤。他希望陈耀理解他,却又不愿意他知道别人的想法。
被单上放映的电影距今有一定年代了,经典必然有其流传的道理。《危情十日》,成怀秀对这部惊悚片印象深刻,在苏予清家刚看完的那天晚上,李津熠非要他陪着才肯上厕所。
电影中的女主角疯狂迷恋着作家男主,她把在暴雪中出了车祸的他带回家照料,强迫他烧了唯一的书稿,囚禁他,虐待他,和他斗智斗勇,想要和他殉情,最后死在了他的手下。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聂安清问陈耀。后者很快得出了答案,几乎没怎么动脑去想。
“我没有那样的爱好。我没心力做那种事,一个人已经够艰难了,我每天都在说服自己不要死掉。”他说。
“什么嘛,我不是在说这个。”聂安清笑了几声,“被抓住的是你啦!你会怎么做,杀了她吗?”
“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杀人。你看,她不是有精神问题吗?这样的人无法沟通,杀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陈耀往嘴里丢了颗草莓,“能逃出去就好。”
成怀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在他的印象里,首先杀人这种事就不是该被如此轻松地谈论的。
“那什么样才算有意义?杀人还分三六九等?”聂安清问,开口衔住陈耀递来的草莓,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当然。为了一己私欲的最低级,贪婪的、通奸的、妒嫉的……全都下贱得令人作呕。为了他人而为才是高尚的。”
“法子英,劳荣枝,互相养着对方呢。”
“不是!不是那样!那还不是贪婪吗?”陈耀激动起来,肩膀磕到了聂安清的下巴,“不要提那种人渣,不要把事情混为一谈啊!”
“嘶,按你说的——”
“我说的是在法律不公时手刃仇人的人!是孤注一掷为民除害的人!是死刑!是反侵略的战争!你说,你能说这样的行为不高尚吗?”
陈耀放下碗,转而握着聂安清的脑袋,像是想把他的思想全部灌进对方的脑子里一样。
“尤其是前两种,为了他人不惜牺牲生命,去挑战法律的权威……虽然很不明智,但你无法否认这种献身精神有多么伟大。”
“那么,为了拯救别人的呢?”聂安清挑起一侧的眉毛,“你说是的话我会很感动的。”
“你是说像美国警察那样……那就太离谱了。除此之外的话……嗯,这都是我的偏见,随便听听就好。”陈耀摆摆手,看向自制荧幕,“她要是肯好好说话我就不逃了,反正我的人生也没什么指望。”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
“病娇是纯爷们的浪漫,你不懂。”陈耀笑道,抱住自己的膝盖,“能被人那么倾尽所有地爱着,我想不出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歪理,机车才是。”聂安清戳了戳陈耀的额角,“如果你喜欢的就这么简单,那我也可以做到。‘你的身边只要有我一个,喜欢上别人的话就把他杀掉哦’?”
“什么嘛,你的理解也太肤浅啦。”
陈耀一边笑,一边去推聂安清,然而,后者却郑重其事地握住了他的手。
“阿耀,搬过来吧,好吗?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问你了。”他用软绵绵的语调央求道,“我需要你,别让你的华生再等下去了,好不好嘛。求你了,求你求你求你了!”
“别念了,阿清,别念了!你都是快三十的人了!”陈耀抽出手捂住耳朵,“我成不了福尔摩斯,我也绝对不会搬过去的,永远不可能!”
那斩钉截铁的话语似乎起到了作用,聂安清安静了数秒。“为什么你就这么绝情呢?”他说,然后摘下了眼镜。
“是你对不——”
陈耀话音未落,聂安清就压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脖颈。陈耀在惊惧之中尖叫起来,他手足无措,拼命扯住聂安清的衣领,但于事无补。
“放开我!好,好痛!”他无力将其推开,只好一把薅住对方的头发,“住口,你个野人!我大动脉要破了!”
聂安清抬头看了他一眼。“还你草莓。”他说。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我不要啊!”
一时间,房间里人影散乱,布料在空中鼓动,发出剧烈的摩擦声响。成怀秀没见识过这种情况,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理智行动了起来。
“住手!”他一把撑上门口的柜子,“唰”地向前翻去。可骤然,随着一声闷响,他的前胸“砰”地撞上了聂安清的后背,二人双双向后倒去,“咵嚓”一下子把柜子砸翻了。装杂物的饼干盒“当”地落下,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都怪你!弄坏我柜子,赔钱!”
陈耀从床上跳下来,一脚踹到聂安清脸上。后者捂着肚子,捡起被震下床的眼镜,架回鼻梁上,像没事人一样咯咯笑。一股热烘烘的香水味冲入鼻腔,香料的味道十分辛辣,成怀秀忍不住干呕。也正是这一声,让陈耀吓了一跳。
“天,天哪!小怀秀!”他身上的气场全散了,赶忙拍开床头的灯,把成怀秀扶起坐好,“没受伤吧?你去哪了?”
“我……”
“阿耀,我身上的味道很重吗?”聂安清说着,扯住了陈耀的衣袖,“他好像要吐的样子……”
“没有。”陈耀说道,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成怀秀身上,他捂住了额头,神情愈发凝重,“我应该去找你的……怎么回事?啊啊,为什么我会在这——”
“你都没闻过……这么严重,难道别人平时都这么嫌弃我吗?”聂安清一边说着,一边拉住陈耀的胳膊晃个不停。陈耀转过头去,揪着他的领子使劲嗅了嗅。
“我怎么知道?!我说了没味道!”他暴怒起来,像是炸了膛的火炮,“我有鼻炎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强迫我做这种事?看见我这个浑身是病的病秧子,你有成就感吗?你满意了吗?!”
陈耀消瘦的后背因情绪激动像海浪那般剧烈起伏,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的骨节处也因施力而丧失了原色。成怀秀瘫地上,他看见聂安清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嘴角也带着挑衅般的笑。
“我……我只有你了……”他闭上眼睛,任由陈耀摇晃他的领子,“如果连你都嫌弃我,那我……”
“啊啊,我不嫌弃你!好了吗?够了吗!”陈耀松开手,狠攥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把捞过地上的皮衣,“现在给我滚!立刻,马上!”
“可我不想穿这件。”聂安清岔开腿坐着,“我要蓝色那件嘛。“
陈耀抓着皮衣站了几秒。他余光扫了一眼成怀秀,硬是忍下了把衣服砸倒聂安清脸上的冲动,跑去阳台上摘了一件卫衣外套。聂安清始终保持着蔑视的姿态站了起来,他像是准备跳水似地伸开双臂,等陈耀给他把衣服穿上。
“爱听不听,开车前记得喝水。草莓糖分高,小心算你酒驾。”陈耀弯下腰,从聂安清的口袋里夹出一包口香糖,拆开锡箔纸怼进他的嘴里。
聂安清几乎是连轰带踹地被赶出了家门,临走时还抛了个飞吻。“快带着你的做派滚!该死的布尔乔亚!”在走廊里,陈耀挥着拳头,以室内听不见的音量骂道。
成怀秀趴在餐桌上等待着,等到玄关传来了“咔哒”一声响,这个混乱不堪的房间才彻底属于他们俩。陈耀拖着疲倦的步子走回餐桌旁,一头栽在桌面上。
“对不起。”他说,“我不该让你看到这么糟糕的样子。我想做得更好一点,但每次只能在犯错后用道歉补救。”
这话非常直率,成怀秀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复才好。
陈耀总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冲击,对他来说有趣大于惊吓,只不过他需要多一点时间用来消化。他很好奇聂安清和陈耀之间的关系,但又不想让陈耀认为他有多在乎。
“我三年前因为好奇去过一次酒吧,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出现在我家。简直是噩梦一样的经历,从那以后我再没喝过酒。”
成怀秀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是来交流信息,问清事实的。不是来吃醋的,也不是来吵架的。
“聂安清是康复科医生,他的专业能力非常优秀,但私生活无比糜烂。他的个人作风相当败坏,严重到可以判五年的。那家伙就是只海豚,我不举报他已经算讲义气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没向你介绍过他。”
“他随时可以继承家业,房地产。美奈特别喜欢他,他俩一见如故,好得像亲兄妹一样。”陈耀揉了揉眉心,伸手扯掉书架上的被单,“我身边的人总是有很多共同点,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格外主动、自信、张扬……以至于其他人根本靠近不了。”
“我爸呢?”
陈耀苦笑起来。“不,主动的是我。在我小时候,他曾经是偶像一样的存在……啊,他又忘了!”他说着,从书架上拽出一只线帽。
成怀秀记得这只帽子,但这一次它没跟那只“波斯拖鞋”放在同一个地方。“给我吧。”他说,伸手要过帽子,“他肯定还没走远,我下楼去还给他。”
出了门,往楼下望去,成怀秀没看见人影。他加快脚步,却和聂安清在楼道里碰上了。他刚好吐掉了口香糖,不屑地瞥了成怀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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