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是什么声音?尹玄深陷困倦他用尽全力,才终于睁开眼睛。
他看见一个男人两眼圆瞪,似乎看见什么可怖的东西里面满是惊惧,他的双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但尹玄知道他的喉咙已经被划破这一切都是徒劳。
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指缝流出来,滴在石板上发出“滴答”一声轻响。
这是谁?为什么这么眼熟?
男人倒下去,尹玄看见他腰间的玉佩才终于想起来这是谁。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因为是第一个总会记忆深刻些,后来,尹玄杀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的脸也越来越模糊他记不清了,也不愿记清。
尹玄的记忆回到小时候夷狄人来了一趟他们全村人都死了只有他被父母的尸体掩藏着,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在已经冷透尸体逐渐发臭的父母身边守了两天,两天后,他跟着难民去了京城,在这段过程,他渐渐蜕变成一头野狼经常为了跟别的难民抢一块馒头,而不顾性命地撕咬,抓着染血的食物,往嘴里塞。
当活下去已经成为奢望,尊严、良知都可以抛弃,甚至是自我,也可以忘记。
一天,一个富商模样的人来到难民们报团取暖的地方,他慈眉善目,说话的声音也很和气,对难民们说:“所有十岁以下的孩子,都可以跟我走,别的不保证,至少能让你们吃饱穿暖。”
富商离开的时候,一共带走了近百个孩子,尹玄也在其。
他们被带到一处荒山,几名黑衣男子负责训练他们,“你们要成为一把刀,一件商品,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自己的思想,主人让你们杀谁,你们就杀谁!”
他们每天都要进行残酷的训练,很多孩子熬不下来,有的淹死在河里,有的失足掉下山崖,有的被猛兽咬死,还有的,被火活活烧死……那些黑衣人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去,他们的眼神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光亮。
到最后,近百名孩童,只剩下十几个。
他们再次见到那个富商,他露出和善的笑,“你们是我最得意的商品,一定能为我赚来无数银票。”
有人出钱给富商,雇他底下的杀杀人,尹玄将男子腰间的玉佩交给富商时,看见他眼冒精光,笑得十分灿烂,“这单生意可真是大赚了一啊!尹玄,你真是我里最好的一把刀!”
他是一把刀吗?尹玄想,或许做人还不如做一把刀,至少刀不会痛,也不会愧疚,杀再多的人,拿抹布擦一擦血,就又干净了。
那他就做一把刀吧。
最后,组织里有杀杀了当今国师,整个大冶为之震怒,举全国之力,围剿这个组织。
富商死无全尸,他们这些杀,自然也难逃一劫。
但尹玄还是活下来了,就像小时候,全村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现在,其他杀都死了,还是只有他活了下来。
有算命先生说,他是天煞孤星,凡是与他亲近的人,都会被他克死,尹玄之前不屑一顾,现在倒是不得不信了。
他了一箭,那箭只差两指宽的距离,便能要他的命,尹玄负着重伤,翻/墙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他看见一个神色慌乱的年妇人,正愣愣望着他,尹玄未来得及解决掉她,便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被那妇人救了。
他的伤需要国师府的药,妇人为了替他求药,不惜将自己割伤,把求来的药都用在他身上。
尹玄渐渐康复,才知道那妇人是当今丞相的正妻,在丞相还是落魄书生的时候,便嫁给了他,但丞相得势以后,便一房房的小妾往家里抬,她渐渐失了宠。
早年丞相被别的党派打压,家里锅都揭不开,妇人为了贴补家用,成日做针线活,熬坏了身体,整日咳嗽,面带病容。
她有一个女儿,名叫崔子嫣,尹玄见过几次,便不甚喜欢这个少女。
那面容虽然还是少女,但眼装了太多心计,城府太深。
身为杀,当他想隐藏行迹时,便没有人能发现他。
因此尹玄不止一次看见,崔子嫣为了赢得一条漂亮的裙子,或是一个赏花会的名额,就向二姨娘献殷勤,哪怕那二姨娘多年前害死了她亲弟弟,哪怕她的母亲与二姨娘是死敌。
他想,这少女与自己的母亲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倒是和她那唯利是图的父亲,如出一辙。
但尹玄没有把这些告诉妇人,他看得出来,妇人活不久了。
果然,她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妇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梅花,咳嗽着低声说:“我的宁儿失踪那晚,也是这样的大雪天,窗外开着梅花,我折了一枝给他握着,他就开心得咯咯笑,他是个乖孩子,跟嫣儿不一样,他从小就不爱哭,饿了也不哭,就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瞧,知道不让当娘的心累……但就是那天,他被二姨娘带出去,就再也找不到了,我把整个京城都翻遍了,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能找到他……”
崔子宁,就是她儿子的名字。
“我自知时日无多了,宁儿或许已经在下面等着我,等我给他唱摇篮曲,等我给他买糖葫芦,也不知他见到我时,会不会怨娘没找到他,没救回他……”妇人眼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滴落下来,“但我放不下嫣儿,我的嫣儿,若是我走了,没有母亲保护,那些恶人会怎么欺负她咳咳……”
她看着尹玄,眼满是希冀,尹玄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也知道她太过于善良,若是自己不愿,她也不会强迫。
但是,尹玄想,既然他只是一把刀,做谁的刀不是一样呢?
他对妇人说,“我会一直待在她身边,用生命保护她。”
当天晚上,妇人便走了。
她心里早已没了负心薄幸的丈夫,只有两个孩子,但她的孩子,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她心力交瘁,煎熬了一生,实在是太累了。
妇人一向愁容满面的脸,第一次露出解脱的笑容,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柔美的容颜。
尹玄折了一枝白梅,放在她交握着的,低声说,“夫人,一路好走。”
……………………
乔珏、沈醉看着昏迷不醒的人,面面相觑,颇有些为难。
乔珏说,“要不,趁现在杀了他?”
沈醉一愣,忍不住问:“他跟你好像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乔珏也并未坚持,尹玄虽然弄伤过他,但那点小伤,距离深仇大恨还远得很,不至于就要杀了尹玄才能泄愤。
更何况,尹玄也只是尽忠职守,真正招人厌的,是他那个主人。
两人合力,把他搬到了土墙后面,沈醉把那衣服脱下,粗略查看了一眼,说,“他身上的伤,倒像是野兽咬的。”
“野兽?”乔珏也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伤痕,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就连心口处,也有一个十分显眼的箭伤。
这人竟然受过这么多伤,联想起尹玄平时的阴沉古怪,乔珏心里突然发毛,忍不住猜测,“他不会有自残的怪癖吧?”
沈醉瞥了他一眼,“枉你还是国师府的左护教,连这伤是他自己弄的还是别人弄的都看不出来,真是丢人。”
乔珏:“……”
两人总是斗嘴,往日在口头上,总是乔珏占上风,但今日,他却被沈醉怼得哑口无言。
比起医术,他对行军打仗更感兴,大部分的心思也花在了那上面,否则也不会有这么高的武艺,在医术上,自然也就懈怠了下来,所以沈醉拿医术压他,他还真无法辩驳。
另一边,沈醉已经有了判断,他沉吟说:“是狼群。”
乔珏听了,惊愕不已,这荒漠的狼群可谓是行走阎王,专门收割性命,这小子能从群狼的围攻活着逃出来,真是非一般的命大。
乔珏:“那能救吗?”
沈醉已经进入了诊治状态,小脸上的神情格外严肃,“现在条件简陋,只能暂时处理,要想根治,还是得等到了稳定些的地方才行。”
乔珏点头,估摸着说,“凌恒他们,应该也快找到这里了,等明日到了凉城,这小子的命就保住了。”
尹玄身上伤口实在太多,等沈醉为他简单处理完伤口时,已经月上天,乔珏抬头看了看,说:“我们并没有跑出多远,凌恒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沈醉说:“或许马上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叫他们名字的呼喊声,便从远处传来。
乔珏站起来,不停朝那人群挥,“凌恒!我们在这里!”
沈醉也拍了拍,站起身来,看凌恒他们还是红胄衣骑着枣红马,朝这边疾驰而来。
等他们走近了,沈醉才发现,里面似乎多了一个人。
那坐在凌恒身前,含娇带怯的“少年”,不是崔子嫣又是谁?
凌恒口“吁”一声,马未停稳,便翻身下来,走路带风地来到沈醉面前,他把沈醉上下看了一遍,确定他没出什么事,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看见圣子没事,我就放心了。”
沈醉觉得他小题大做了,“有乔十四在,我能出什么事。”
乔珏听见他骤然提及自己,心里一窒,末了,竟泛出丝丝甜味来,心想原来小圣子这么相信他。
凌恒却依旧满脸自责,保证道:“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沈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凌恒真是太过善良,风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马儿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这次失散,与他并无干系,他却自责成这样。
他之前总觉得凌恒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老实,如今看来,倒是他错怪好人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