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规矩,是黄金六百两,珠宝一箱,以及晋帝的龙椅,写于晋国战旗上的降书。实则他沙场征伐数几载,一统北狄东夷几十个部族,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最不喜的就是此种曲曲绕绕的法子。
有什么是比攻城而入更痛快更直接的?
然十年前的江都城,有他惦念心头的温暖,彼时惨遭兄弟欺瞒,为父所遗弃,为族人所弃,身在异国的孤寂凄凉,饥寒交迫,是要生生把人往死里逼。
护城河边,小姑娘拉了他一把,予以甜软微光。
十年前的稽晟卑微低贱到了骨子,无人理睬;十年后的稽晟狠厉夺权,站在大漠之巅,人人抵着惧意上来巴结。
攻城那日,他收了刀剑,以两国邦交之礼,和平收服晋国,指名要安和公主送降书,夷狄百万大军皆以为他是有意戏弄。
可他惦念的,不过是心头那抹光,不忍叫她瞧了淋漓鲜血与无情厮杀,不忍弄脏这一方净土。
却怕战乱寻不到她,又怕皇宫那些龌蹉行径叫她白白丢了命,犹豫再三,才在城外指名要她出来。
铮铮硬汉的绕指柔,约莫是此般。平素里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待到儿女情长,却也瞻前顾后。
后来,他终见从对面城门走来的人,高了,也瘦了。
漫天黄沙中,她着一身樱粉襦裙,娇嫩似初初绽放的花骨朵,朝他走来时一步一步缓之又缓,该是极不情愿的。
他在心中想作何解释。
天下归一,大势所趋,此番不是他领兵前来,就是别国。晋亡,是时势,他决计不会伤及无辜。
熟知他绞尽脑汁方才得出的一番“文明”言论,远远不及那支淬了巨毒的暗箭快,更不及她身子倾过来替他挡下那箭快。
瞬息间,冰冷盔甲之下有热意涌动,少女一声娇娇怯怯的“疼”入耳,刹那间勾动心弦。
烛火随风摇曳,思绪戛然而止。
稽晟坐下,托起少女半个身子,将人圈到怀里,将药汤一勺一勺的给喂下。
很快,一碗药汤见了底,这回喂的比往常顺畅多了,且还没有吐出来,往日冰凉的小手也是温热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小姑娘是真的快要好起来了。
若是她醒过来,会和他说话,会对他笑……这样精巧的人儿,笑起来该有多好看啊。
当夜里,稽晟终于睡了个安稳觉,做了个绵长的梦。
梦里小姑娘醒了,一个劲儿的哭,闹死闹活,不肯让他近身半点,嚷嚷着要出宫去寻良人。
清晨起身时,他神色复杂的望着榻上安宁睡着的小人儿,忽觉燥闷不已。
既烦躁于人怎的还不醒。
又因那个梦而郁闷不已。
一别数十年,兴许她早已将自己淡忘,也或许,当真有良人在候着她。
自坤宁宫出去时,东启帝的脸色实在阴沉得厉害,一言不发,眼神睨过来时似小尖刀子落在身上,剜得人生疼。
坤宁宫上下战战兢兢。
其阿婆眼瞧那抹高大身影走远了,才急匆匆回到殿内,双手合十祈求四方神灵,而后跪在榻边。
“娘娘,娘娘…老奴冒犯了,还望您莫要怪罪。”说着,她斗胆伸手推了推沉睡的少女,不见动静。
其阿婆声音大了些:“皇后娘娘?”
不知何时,身后已跪了十几个宫女,齐声唤道:“皇后娘娘,您发发善心快醒过来吧!”
坤宁宫的宫女婆子都是夷狄诸部挑选出来的,谁人不知大王的脾气和手段,只是这两日隐忍着不发作,可若是娘娘再这么睡下去,别说她们这些卑贱之躯,太医院院首都难保自身周全。
过了半刻钟,殿内静得银针落地有声。
殊不知这一声声的皇后娘娘,于榻上少女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任你是喊破了喉咙,也唤不醒。
她只是尚书府的嫡小姐,名为桑汀(ting)。
其阿婆想起今晨皇上那脸色,心中打鼓,只得试探着,说:“娘娘,您定是能听到老奴说话的,皇上一直念着您呢,您醒醒,睁开眼睛,啊?”
皇上……
桑汀朦朦胧胧的意识被拨开了一角,有些许微光投进来,她寻着光,艰难探路,昏沉的意识不甚清晰。
其阿婆眼见平置于锦被上的手指动腾了下,不由得惊呼道:“娘娘!您现在就想见皇上是不是?”
皇上…
对,要去求皇上网开一面,父亲还在牢狱中平白受冤屈,她要为父亲求情,她进宫找姨母,姨母给她出主意……
只要配合暗卫刺. 杀那个残忍暴虐的夷狄王,只要能活下来!
轰隆一下,所有尘埋深处的记忆似断线珠子一般,又被串了起来,顷刻间打通了她所有混沌思绪。
随着脑袋里极快闪过的一阵刺痛,桑汀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异域脸庞。
她大脑空白了一瞬,呆呆的望着那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家,慢慢的,漂亮的杏儿眼里续满了潋滟水光。
其阿婆见状,激动得声音陡然拔高:“快,快去回禀皇上,娘娘醒了!皇后娘娘醒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