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平静如往昔,桑汀却一夜未眠。

紧张、忐忑、惶恐、不安、后怕……

她说不清究竟是何种思绪,亦或是种种皆有,扰得她不得安眠。

等到天灰蒙蒙亮时,桑汀挨不住这样的煎熬,起了身,她动作轻轻的,没有惊动殿外守夜的宫人。

九月初,晨间凉。

她前些日子插的桂花枝条已干枯了。

细数时日,自她醒来至今,已半月有余。

桑汀默默将枝条取出来,推开一侧窗扇,浓郁的桂香飘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脆的“啪”声。

听着,像是巴掌声。

桑汀神色一顿,不由得倾身出去细听,果真又传来一道,还有女子的低声抽泣,她抵住窗帘的手指开始发白。

“若你安分,好好当你的世族贵小姐,何至于沦落到此?”

“稽三姑娘,老奴劝你赶快寻个时机给六大爷书信一封,叫他好生与皇上低头认错,不然,你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皇后娘娘和善好说话,未曾与你计较,可那是皇上的心尖人,你冒犯了,依照皇上的脾性,后果是何想必不要老奴多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老奴奉命行事,只能得罪了。”

话音落下,又是两道响亮的巴掌声。

桑汀慌忙阖上窗,铜镜里精致的脸庞一寸寸的白了去。

她道往日那般盛气凌人的女子怎会忽的收敛,日日低眉顺眼的在她跟前伺候,原来只猜到是夷狄王私底下说了什么,不曾想,背后还有这样的狠辣手段。

可这种事情她不能多管,哪怕今晨意外听着了。

桑汀回了床榻,拿被子蒙过脑袋,强迫自己闭上眼。

许是这身子疲倦到了极致,又许是潜意识里想要逃避什么,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

稽晟下朝过来时,只见榻上鼓起的一小团,他眉峰渐渐拢起。

其阿婆忙低声解释道:“皇上,娘娘许是昨夜出宫走乏了,老奴便没有唤娘娘起来。”说完,忙拿来昨夜那幅画,双手呈上去,“皇上您瞧,这画作好了。”

稽晟默不作声的在榻边坐下,展开画卷,旋即,浅蹙的眉心慢慢松开。

那小贩的画技果然精妙。

画上男女侧身相望,交叠相握的两手是唯一相连的地方,然垂眸仰头之间的眼神交汇却展现到了极致。

姑娘家一身粉白相间的罗裙,下巴微扬,一双杏眸好似含了莹莹水光,又像是蕴着脉脉情意,眼里只他一人,通身气质安宁而柔和。

明知这是那小贩凭空添上去的,可全然不妨碍稽晟越瞧越满意,他视线在殿内扫一圈,最终落在百花屏风上,压低声音吩咐道:“仔细装裱,挂到那处。”

其阿婆应下,这便将画卷拿下去。

“慢着。”稽晟忽而开口,声音有些冷,“不必挂了,送去东辰殿。”

左不过她不欢喜,挂在坤宁宫也是碍眼。

其阿婆摸不着头脑,只得低低应“是。”出去时,也顺带叫走了左右伺候的宫人。

殿内浮着一层浅浅的药香,复又安静下来,稽晟回身,见桑汀双睫紧闭,就连呼吸都是轻飘飘的不易察觉,一时仿若回到了那两年。

——日盼夜盼,盼不来她睁开眼。

哦,如今倒是盼来她睁眼了,谁知自己非但不得她半点欢喜,眼下又冒出个野男人。

东启帝疲倦的捏了捏眉心,昨晚彻夜搜查,今晨如常上朝,眼下在殿内坐久了,身心安宁,他竟也有几分睡意。

这大半个月,他便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午夜梦回,都是小姑娘哭着求着让他走开,让他放了她。

梦外莫不如梦里,每每瞧她害怕得说话磕巴,畏惧得扣手心……这满身的躁怒便要克制不住,就连这抹药香,他都一连几日不曾闻到。

偏偏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一别经年,多少事无声消逝在漫漫岁月中。他如今的脾性作风是刻在骨子里,只怕改不掉了。

稽晟半靠到床榻边上,困乏阖上眼帘,几乎是他闭眼那一瞬,身侧传来些许异样。

常年潜伏于凶险战场的男人感官最是敏锐,这点小动作又怎能逃过那双眼。

然稽晟面上不显分毫,只当不知晓。

桑汀方才就醒了,只是没寻到时机起身,这会子眼儿睁得圆圆的,十分警惕的望向身侧男人,两手揪住锦被,试探着小声唤:“…皇上?”

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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