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细究的话雨宫翠身上有太多的疑点。
处事的魄力、待人接物的态度、遵守礼节又不至于刻板的温和谈吐,无论哪一样,都不是贫民窟中长大的孩子所能自然习得的却违背常理地出现在那个人身上。
平时可以忽略不见,但一旦怀疑的嫩芽破土而出很快就被充足的养料浇灌成了参天大树。
目击证人、照片和监控片段,搜集来的直接证据做出了决定性的一击。在“组合”来临之际和费奥多尔如此频繁地会面甚至干脆就是策划白鲸坠落的幕后黑手之一。
“操纵那条鲸鱼,直接撞击城市中心”,录像中的少年嘴唇翕合,以漠然的态度做着安排。对他而言,或许那才是褪去伪装的本相吧。
然后再转手将消息送给港口黑手党以期取得更多的信任。
这样的手段,到底在自己身上用过多少次?
帮忙更换绷带时指尖的温度。塞到口中的糖果逐渐弥漫开来的甜味。偶尔扯扯脸颊所带来的些微痛觉。月光之下像溪流一样静谧的朗读故事的声音曾在废墟间气喘吁吁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回来”眼底尽是激荡着沸腾着的波涛与狂浪。
全都不是真实的。全都不是真实的。
只是因为另一个人的期望迎合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喜好所做出的欺骗罢了。
名为“雨宫翠”的少年,是不应存在也并不存在的虚像。
而在自己察觉这一点的时候,温柔迷梦的绯色梦境就此破碎溅射的锋利碎片将此身划得鲜血淋漓。较之入梦之前更为冰冷、苍白、令人窒息的现实入眼的每一样事物、听到的每一句话语都在大肆嘲笑太宰治的天真。
居然真的以为会有毫无理由的忠诚?
居然真的以为自己这种人能够得到喜爱?
居然如此轻易地中招,乖乖吞下藏着锋利倒钩的香饵,每次展露内心之时想必对面之人一定在暗自嗤笑吧?
说到底做出判定的并非那份让人头脑混乱的证据而是太宰治自己。
“啊啊。是这样啊。所以说果然是这样啊。”
抢在悲伤、痛苦与不知所措之前袭来的,是心中高高悬起的巨石终于落地的、古怪的安定感。
相对于令人惴惴不安,下意识认定终有一日必将破碎的幻梦,这才是他所熟悉的现实。
自始至终在内心最深处笃定,必然会失去那个人。
因此步步紧逼地索要承诺、试图用戒指将其束缚在身边
而现在,终于恍然并非如他所料失去,而是从未得到过。
伴随着从台阶上踏空跌落的失重感,雨宫翠身躯一颤,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禁闭室之中一丝光线也没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负责拷问的成员已经收工了,一点消息都撬不出来,估计他们也很无奈。
毕竟连雨宫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方势力派来的间谍,又拿什么去糊弄别人呢。
他问系统“现在是什么时间?”
凌晨两点四十二分。系统的回答声中带着轻微的哭腔,他们会一直这样折磨宿主吗?呜,不彻底死亡的话,哪怕身体损伤再严重也无法进入下一副本,现在该怎么办啊?
到了这个地步,一人一系统已经默契地将本次任务视作彻底失败,绝口不提积攒能量的事了。目前看来,只能彻底放弃这个副本,指望在下次任务里收集到系统所需的信任值了。
只是个新新的系统委实被疯批太宰治吓出了心理阴影,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狱副本。
它想着不翼而飞的六十多点信任值,再看看惨到没边儿的宿主,几乎汪的一声哭出来。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回来呢!系统觉得非常不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希望宿主能够认清现实,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在这里我送给宿主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雨宫翠半晌之后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痛觉被系统帮忙屏蔽了一部分,但余下的也绝不是能够轻易忽略的程度。或许是伤口有些感染,或许是一天之内心绪起伏太过剧烈,后半夜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开始发烧了。
灼烫,干渴,脑袋昏昏沉沉,各种各样的消极念头被混杂在一起,在病态的高温中咕嘟咕嘟煮到冒泡。
他昏昏沉沉地问系统“你说,为什么那家伙上赶着往别人的陷阱里跳,都不肯来问我一句?”
系统绞尽脑汁,还是答不上来。雨宫翠自嘲地嗤笑一声,随即发泄性质地开始嫌弃对方,满是毫不掩饰的迁怒意味。
“信任?稍微一碰就哗啦一声碎了一地,这也叫信任?喂喂,我说你们的算法是不是有点问题?”
这、这个,毫无底气的系统试图辩解,算法肯定是没问题的!硬要说的话,应该和攻略对象的性格关系更大吧?
雨宫翠彻底不吭声了。
无法辩驳是一部分,更多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和系统继续斗嘴了。
炙热的梦魇缠绕在身周,宛若置身火炉一般,让肌肤泛出不正常的红晕。过高的体温让大脑拉响了警报,这样下去,再过至多几分钟就会陷入保护性质的强制休眠。
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痛苦。
较之,更大一部分源自心中。
友情这种东西强求不来,由于怜悯而背上的担子可是很沉重的。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单方面地强求啊。
像是冬日里的第一片雪花一样,脸颊上突然落下了毫无预兆的冰凉。热度被驱散的舒适感让雨宫翠不由眯起了眼睛,有些吃力地抬起头,视线在黑暗里毫无焦距地搜寻着。
不知是谁的手,在灼烫的面颊上稍微停留了一会之后,屈起食指,摸索着轻柔地拭去了眼睫上欲坠不坠的一抹湿意。
换做平时可能会被吓一跳,毕竟重重把守之下的禁闭室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然而大脑似乎在嘶嘶作响,已经连感到惊吓的功能都失去了,搜寻无果的雨宫翠不由自主地贴近了凉意的来源,哑着嗓子出声发问。
“是谁?”
朦朦胧胧之中,有个似曾相识的温和声音响了起来。
“是将要带给你救赎的人。”
像是电影画面的特写一样,沿着那只冰冷的手所伸出的方向,青年一点点靠近,脸庞从粘稠的暗色之中逐渐浮现出来,最终停留在堪堪被辨识的近旁。
室内如此之暗,最终留下的,是近到几乎足以落下亲吻的距离。
雨宫翠的眼睛缓缓睁大,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已经明白自己落入了怎样缜密到令人发指的陷阱。
赶在他的质问出口之前,青年微微弯起了葡萄酒红的双眸,轻快地做着自我介绍。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是太宰治的老对头了。不过,我很喜欢翠,所以你可以直接叫我费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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