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检视格洛德的尸体。

他右手上有一块灼烧的痕迹,疤痕边缘不规则,越往里伤口越深,最后深可见骨,骨肉全部焦黄发黑。没有水泡,不是烧伤,是腐蚀。

——和罐口的腐蚀痕迹很相似。

再往四周看——地面不远处丢着一个半湿的毛巾,有凌乱的脚步痕迹。不难推测出,在毒剂泄露后,格洛德用毛巾捂住口鼻,跌跌撞撞爬上楼,回到了莱安娜的身边。

而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及时地赶到这里,合理的解释似乎只有一个——毒|气罐口的阀门就是他打开的,他就是所有死亡的凶手。

郁飞尘捋开格洛德的衣袖,然后掰开他的掌心。他的掌心上满是月牙形的伤口,显然是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所形成的。胳膊上也是,全是类似自残的痕迹。

只有极度痛苦的时候,一个人才会去伤害自己。

而在另一边,解剖台旁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文件夹,记录着莱安娜所经受的详细的实验。

他们用电击、溺水、窒息、鞭打、毒剂等等手段伤害莱安娜的身体,然后监测她腹中婴儿的状态,以此了解婴儿与母体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连结。

接着,他们又把她的丈夫带来——他们原本指派他和另外几个男人去搬运净化后的尸体。医生给了他们相互倾诉的机会,观察那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婴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最后,一切实验都没得到太过显著的结果。这位母亲癫狂了,除了“结束吧”之外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胎儿的各项指标也混乱无比。他们决定取出这个未长成的婴儿,对它进行更加细致的观察。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没人能想象出来。

而目睹这一切的格洛德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则更加难以揣测。

至于这些解剖台上躺着的所有人,乃至收容所里其它所有的科罗沙人,他们在这短暂的收容所生活中遭受的恐惧痛苦的折磨——

一片沉默里,大鼻子颤抖着声音说:“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再待下去,一定会有人疯掉。

整个橡谷收容所都有种诡异又狂热的氛围,它先让一部分人变成刽子手,又让刽子手变得不像人,最后,连囚徒们也被扭曲了。

“说实话,我没想到。”

凌晨四点,他们回到营房,两具尸体还躺在那里。为了防止意料之外的睁眼,白松从衣服上撕下了一个布条,蒙住了金发壮汉的眼睛。壮汉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营房里。

“那里可能还躺着我妈妈。”他目光呆滞,说,“但我不敢去找。”

“我真的没有想到。”白松的声音从再次传来:“他们对科罗沙人会抱有那么大的仇恨,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待每一个俘虏。他们还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所有科罗沙人。他们要建立一个更大的收容所。”

大鼻子说了一句:“而格洛德知道了这些。”

“确实,他被带到这里工作,把净化完的尸体运到焚化炉。”白松在巨大的悲伤后获得了惊人的冷静,“总之他知道了这里的一切。”

“莱安娜那天跑过来和我们告别,并且告诉我们每天都有人消失的事情。但她那天太激动了,回去的时候一直捂着肚子,这让黑章军和那个医生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她本来能隐瞒住的。如果能隐瞒住,她就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他继续道:“但是终究还是没隐瞒住,被发现了。医生对她做了疯狂的事情——我不是说他们其他的举动就不疯狂了。他们疯狂地杀死了所有科罗沙人。”

金发壮汉喃喃补充了一句:“所以格洛德也疯了。”

“格洛德是个化学教员,他知道他们在研究毒|气,他或许还知道其中的原理。而且,昨天晚上我们一起探查了整个化工厂,他甚至知道哪个房间里有哪些药剂。故意泄露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白松说。

“为了给莱安娜报仇,他想杀死医生和黑章军。”壮汉说,“但是,他把自己的所有同胞也杀死了。”

“你觉得是报仇吗?我觉得不是。”白松抬头望着灰白的天花板,低声道,“所有同胞都在受苦,被折磨,而且必定会被送去净化,处死。提前结束这一切,或许……或许是一种解救。”

长久的沉默。

“当我们在砖窑干活的时候,另外一些科罗沙人正在死去。”白松低下头,声音很低:“很难接受这件事。”

沉郁的氛围笼罩了这间营房,白松和大鼻子都低着头,金发壮汉被蒙着眼睛,没动,也没说话。

“长官。”郁飞尘说。

安菲尔德看向他。

郁飞尘:“借支笔。”

安菲尔德从胸前口袋里取下一支别着的钢笔,递给了他。

郁飞尘又继续道:“纸。”

安菲尔德面无表情,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便签本。

拿到纸笔,郁飞尘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他不会安慰别人,过去几次有限的尝试都起到了反效果。所以他选择闭嘴,去做别的事情。

其它人仍然一动不动,良久,大鼻子哽咽了一声。仿佛一个开关,金发壮汉的身体也开始颤抖。

郁飞尘终于听见安菲尔德开口。

“我建议你们先睡一觉。”他说,“或者,我们来梳理这些事情。”

“但是我的心脏一直在狂跳。”白松说。

安菲尔德的声音难得温和了少许——只是少许。他说:“毕竟今天你们看到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还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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