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服务涨价了,两片辉冰石。白松往这边够,还拼命想说些什么,但被导游笑眯眯地拉走了。
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其它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做。他要回旅店了。
巨树旅馆名副其实,是棵巨大的树。但它比外面世界的一片森林还要大,浓密的深绿枝叶里结着繁星一样的树屋,里面有个他长租的房间。
躺在树屋的床上,郁飞尘看着自己的手心。
握紧,松开。
再握紧,再松开。
不是错觉,他的力量和对身体的掌控程度全部提高了一个等级。这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乐园里,所有人的身体素质都是固定一样的——为了避免斗殴。
现在他的身体却改变了。
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永夜之门里破碎的收容所被解构时,他获得的力量。这力量是直接从外部世界获得的,无法被任何人或神剥夺。
这样的力量,正是多年来他执着想要得到的——像经验、技能与知识一样,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
获得这些东西,感受到自己逐渐变强,能够掌控的事情越来越多,是一件能够成瘾的事情。就像他在最初的那片海上时,也喜欢没日没夜在飞行甲板上练习起降一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郁飞尘中断了思绪。
他喝多了。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就像刚到乐园的那段时光一样,是早已决定永远遗忘的东西。
不知道离下一次进入永夜之门还有多久,克拉罗斯说它没规律。
一声钟响意味着乐园的一天,白松被导游带走,大概需要一天半才能回来。无事可做,他闭眼入睡。
周围一切微微晃动,在入睡与清醒的临界点,他知道这是树屋在风中微微摇摆。
乐园是安全的,不必有警惕,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水波一样的晃动。
在淡松子酒的气息里,他放任自己沉入了水中。
水。
河流。
海洋。
——夜晚的海洋波澜起伏,像漆黑的幕布在风中不停翻涌。
但夜晚的母舰是个灯火辉煌的堡垒,像平地一样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他把微微汗湿的头盔抱在怀里,肩上挂着护目镜,推开了宿舍门。
室友们在打牌。他们几个在学校里是室友,现在仍然是。
“你下机啦。”室友说。
他说:“下了。”
室友继续打牌。
他收拾,洗漱,整理衣物,然后打开了一门线上课。
室友之一警惕地结束打牌,过来巡视他在学什么,巡视完,说:“你无聊不无聊?”
他说:“不无聊。”
“你管他干什么,天生的。”另一个室友说,“连起降都上瘾的人,他看什么都不无聊。七上辈子肯定是个雕像。明天长官再让练起降,我就要吐了。”
“七的生活,几个词就可以高度概括。”第三个室友边洗牌边说,“上机,下机。起飞,降落。练习,学习。报告完毕。”
第四个室友说:“你漏了,还有一个,顶长官嘴。”
第五个室友:“被长官罚。”
“七,”第六个室友说,“明天又该你去长官办公室值日了。”
宿舍八人,他排第七。
就在八的嘴也即将张开时——他戴上了降噪耳机,世界和平。
去长官办公室值日是世界上最无聊的的活。
它也可以用几个词概括。
端茶,倒水。浇花,喂鱼。擦桌,扫地。
他的长官年轻,四肢齐全,但墨水瓶倒了都不会伸手扶,比最精密的战机还要难伺候,有些命令难以理解。因此值日时的活动又多了四个。
疑问,顶嘴。
继而被罚,加值。
这导致每次轮到值日,他心情都异常沉重。
但每次轮到室友值日,看到室友欢呼“终于轮到我了!不上机了!我爱长官!”时,他又会觉得异常不舒服。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他看长官,都很不顺眼。
而让他不顺眼的东西都是危险的。
例如起飞前没调好的仪表,装枪时没压紧的暗扣,不及时解决,会让他送命。
——就像那位长官,在最后真的让他送了命一样。
晃动还在继续。
飘摇的,起伏的——海水。
温柔的海水将他往下拉去,残骸和火焰都消失了,他眼前只有一片蔚蓝,还有蔚蓝的海水里,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光斑。
他向上伸出手,却离光芒越来越远。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水中,他的耳畔却响起飘渺而熟悉的声音。
……是谁的?
可他记得,已经让四带着那个人先撤离了。
他睁大眼睛,海面上,光芒越来越刺眼——忽然让他想起某一天。
那天,海上天气晴朗,阳光把甲板都照得晃眼。一二三四五六八在外面起降,他在办公室舷窗边罚站。
罚站期限是一个小时,但两小时后还没人喊他进去。
如果是母舰上其它教官和上级的命令,他会一动不动,继续罚站。
但是,罚他站的是这位长官。
第三个小时过去后,长官还是没喊他进去。
必定是忘了。
他面无表情推开了办公室门。走到绿植招展的办公桌前,准备开口象征性喊一声“长官”。
但那两个字下一刻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办公桌后,长官右手关节支着太阳穴的位置,微微垂头,闭着眼睛。日光透过舷窗穿过绿植照进来,把这人的睫毛映得剔透。
睡着了。
母舰上事务繁忙,长官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
他叹口气,什么都没说,打算继续去外面罚站,并且还要离舷窗近一点。
这样,这个人醒来的第一刻,就会得到让别人多站了四五个小时的愧疚感。
不仅如此,他还轻轻把花盆往左移,这样,阳光就不会刺到长官的眼睛,他可以睡得久一点。
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花盆移动的第一秒,睡着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阳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忽然看到长官的右眼底,有一点东西微光湛湛。
第一眼,他以为他哭了。
第二眼——
铺天盖地的火焰焚烧了一切,天空血红,耳边传来女孩的呜咽声,焦黑的废墟上,烈烈火光中,安菲尔德长官朝他抬起了脸。
郁飞尘猛地睁开了眼!
树屋的天花板安静地挂在那里,微风吹过巨树,树叶沙沙作响,树屋随之轻轻晃动。
他怔怔望着那里,溺水感与灼烧感如同跗骨之蛆仍未消退。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不断起伏,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右眼,痣——
他剧烈喘气,闭上眼睛。海上的巨舰在眼前放大再放大,一切细节都纤毫毕现,甲板的纹路清晰可见,一二三四五六八的玩笑声也响在了耳畔。
宿舍,走廊,舷窗,机舱,天空,海洋——
他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把那最初的记忆也翻得一片狼藉,像是把堆放杂物的箱子哗啦一声倒过来,跪在地上胡乱翻找。
但直到所有物品都被清点干净,他也没有找到想要的那些。
他什么都找不到。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人的脸。
什么都没有。
——都过去了。
心跳与呼吸渐渐规律,年轻时的血液在梦中翻腾了片刻,而后渐渐冷却。
他起身用凉水抹了把脸,窗外树影斑驳,乐园依然平静安宁。
无论哪位长官,他们只是过去,一切都是错觉,他对自己说。
“先生?”长着透明薄翅的树人侍者从窗外冒出了头:“需要帮忙吗?”
“冰水。”
树人乖巧地应了一声,片刻后,一根藤蔓卷着一杯冰水递给他。
他接过去,没喝,只是借冰水的温度平静自己。
“您还好吗?”树人侍者问:“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他说,“谢谢。”
他确实不好,很糟糕。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是什么时候了。
罪魁祸首与万恶之源,淡松子酒,喋喋不休的白松。
三分钟后,他才喝下了那杯冰水。
记忆渐渐清空,一切恢复正常。
就在这时,系统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
“永夜之门已开启,倒计时10、9、8、7……”
与清冷的倒计时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欢快活泼的系统音。
“亲爱的客人,守门人温馨提示:此次您即将进入的世界:强度4,振幅7,满分10。”
“……3、2、1。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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