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小看,窥听这事须有天赋,也颇有门道。

一楼多是吃便饭的人群,饱了就走,大都默声吃饭,闷声说话,流水般赶趟,传不了多少故事。二楼上去有一个敞亮的正厅,往右连着雅间,往上通向客房,在坐者午间小憩者有之,会朋宴客者有之,亦有人从三楼客房下来透气,消磨时光。

此般人大都有钱有闲,能引来一些说书唱曲儿的。

食客们鱼肉下肚、清酒入肠,声调就提了上来,隔着桌子都能听见他们天南海北调侃。他们热衷的,大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虽说有趣,但不足以撑起故事的脉络。

这时候就该说书人上场。他瞅准一两个众人青睐的话题,口若悬河将多年来听到的渊源曲折、来龙去脉融会贯通,再糅合各人想象加以润色,侃侃道来,一段故事才荡气回肠,圆满生动起来。

所以二楼正厅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要躬行这窥听之事须在此处。

我在居中的位置找了个空桌坐下,要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两个清淡的小菜,一盘瓜子一碟花生米,悠悠哉哉靠在椅背上,借轻纱掩面,大开六听。

依我愚见,这居中位置虽一无迎门处显山露水,二无倚窗处清雅惬意,三无近墙处僻静自在,但毕竟位于核心腹地,绝然是块窃听八卦的风水宝地。

这东边桌的说剑城老城主年逾古稀,春心不老纳了一美貌妾室,雄风不老夜夜笙歌,妾室竟又生了一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

西边桌的说漠北的漠阳山庄,一夜之间被仇家灭了满门。夜夜能闻得冤鬼悲泣,看见鬼火闪烁,鬼影晃荡。

北边桌的说银城矿山上挖出了一条双头巨蟒,吐出的芯子有小儿臂脖般粗,甚是骇人。这双头蛇向来被视为不祥之兆,不知如今次,将会带来多少祸事。

“你们这都不算稀奇”,东边瀛洲城来的一口喝完半碗清酒,接着道:“若说这近年大事,莫能比五年前天下英豪齐闯蓬莱岛,围剿慕影沙那老妖婆更让人拍手称快。一夜之间,三千里琼楼玉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火势滔天,大火烧了整整七天七夜,所到之处,只剩焦土。”

我做乞丐时听小叫花子讲,这世上最富庶的地方并不是金城银城,而是蓬莱。蓬莱岛的金石玉器加起来足足有一座山高,奇珍异宝放一起能将溧水填满,人人锦衣玉食,处处镶金砌玉,极尽奢华。

江湖爱恨情仇,津津乐道的多是局外人,一个个管中窥豹,逐声吠影,不得全貌。而真正的局中人,大都耿耿介怀于己方得失,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只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并不能将是非曲直分得通顺。

更有甚者,偶尔还有那么几对又爱又恨的,连自己是爱是恨都分不清楚了,更遑论说清整件事的对对错错。

可能我这人是个异端。我做叫花子时便极不喜欢听人以正教邪教来定论人的善恶。欲立身江湖,哪门哪派都少不了使一些阴谋诡计,干一些刀尖舔血的营生,手底下都有大把的刀下亡魂。只不过正教恶起来还得做足表面功夫,邪教不用顾忌什么仁义道德,恶起来自然更表里一致一些。扯掉那层伪善的遮羞布,一派比一派更狠更绝。

所以最好别硬生生掰扯出什么正邪教之分。

当然,江湖中也确有一些表里如一的高能大贤,悲天悯人,胸怀天下,惩恶扬善,可其境界早已超脱所谓的教,达到了人间正道的境界。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与这些人而言,教是虚名,正道才是毕生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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