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在场的除了师父,便只有我师兄妹三人。碧穹胆大勤恳,好奇心又强,悄悄带我们尾随埋尸的女侍去了荆桃林,待其走后挖出尸体,一剑连骨带肉削掉尸身半个头颅,我们这才见了翻江倒海针真容,也真正见识了翻江倒海的可怕。

师父已死,蓬莱已灭,若王四陈皮陈大娘等人真死于翻江倒海,凶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为了考证自己是否断错,我风尘仆仆跑了趟义庄,搬出陆荆的名号,忍着恶臭软硬兼施,说服仵作找了把利刃将陈皮开颅。

看着那煳成一团腥臭黏糊的僵红脑浆,成日里验惯腐尸烂肚的仵作“哇”的一声,当场吐的昏天暗地稀里哗啦。

我则眼尖的在上面发现了露出的半根尖锐,用镊子挑出冲掉血迹,果然是一根铸满倒刺的银色软针。

早先我怀疑陆荆作梗,但眼下看来,十之八九,暗暗将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又假惺惺救我的人,大约不是陆荆,而是墨凉或碧穹。

我眼风一紧,不觉攥紧了拳头。

当日我跑出冥月洞后遭人暗算,恰恰也是在墨凉的地盘上。前几日,纵我顶着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溧水河畔初次相见,两人就对着我不依不饶穷追猛打。

经此再推,虽然似乎还有哪里隐隐不妥,但十之八九便是他二人不岔。

可恨这两人竟一再一黑一白一唱一和,趁我失忆屡次三番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也是,能在师父眼皮子底下滴水不漏阳奉阴违这么多年,二人唱戏的本事早就锤炼得炉火纯青。

只是不知他们此次又在酝酿什么大事。

墨凉,且等着罢,待我找出真相公诸于众之日,便是你机关算尽身败名裂之时。

回去的路上经过明烛画舫,我依旧在馄饨摊要了一碗新鲜的羊肉馄饨。思之再三决计以后长住画舫。

入舫时守卫的何七朱染道明烛姑娘依旧未归,我点点头,上了阁楼直奔明烛香闺,盯着墙壁上的美人卧雪图看了又看,轻轻抚摸着画中女子,喃喃一句师父,不知不觉间泪雨滂沱。

画中江心亭白玉榻上冰肌玉骨的绿发女子,正是师父。当年鬼门四璧同闯江湖时,应邀替无极山庄邬承岐医病,得闲同游澞江,遇大雪,随性在江心亭把酒言欢,共赏雪景,十分尽兴。

师父常年用毒,体质畏热喜寒,又钟爱银色苍茫天地一色的江景,兴致大发倚江心亭白玉榻上观了半日的雪景,而墨无殇,远远坐在在岸上银装素裹的古松下,静静替她绘了半日的美人卧雪图。

丹青一出,名噪一时,万人追捧,引无数丹青圣手争相效仿。

幼时顽劣,曾趁师父外出,墨凉碧穹在海边玩耍,翻箱倒柜在师父床头的暗格里翻出过真迹。画中有诗雅韵翩然,雪景佳人破画欲来,落款处龙翔凤翥题着一颗“殇”字。

当日我得了这画,甚是稀罕,不顾几个女婢哭哭啼啼阻拦求饶,一口气抱着跑到了紫竹林破茅屋,让独臂疮脸的无名夫子一同欣赏。

无名颤巍巍拿着画,几度哽咽着给我讲了这一段典故。

师父回来得知勃然大怒,罚我跪了三日禁闭,狠狠打了碧穹一通玉鞭,彻底清理了那一拨女婢。

回忆多了,人便总是絮絮叨叨,不甚利落。

常有名门贵女重金购来美人卧雪图展于香闺以示风雅。所以明烛闺室里有这画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明烛本人。

明烛本名夕颜,是我十分相熟的一位故人——师父的贴身女婢。

她是如何从蓬莱一役中幸存又来到运城?如何成了运城花魁又和陆荆过从甚密?又为何突然之间销声匿迹音信全无?王四等案她可有参与其中?她如今口中的主子究竟是谁,意欲何为,是敌是友?

陆荆?

墨凉碧穹?

鬼医陵中使出七彩绝寰瘴的蒙面高手?

蓬莱一役中,可还有其他人幸存下来?

我越想越乱,这一切恐怕要找到明烛才有答案。

混乱中又懊悔的想起白逸尘被七彩绝寰瘴伤了五脏六腑。眼下虽说毒性已解,但元气大伤,肺腑两虚,实在不宜动气。

我回房开了两副药,本想让朱染上街买上送去给他,又一想司马流觞在旁,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寒透了心他方能从我身畔的泥潭中脱身,便又叫住朱染,重新写了一些奇药央朱染买回,炼了些药随身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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