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护进房里,因为地龙还未熄,本就带着暖意,炉火一点,更让人热得微微有些发汗,可顾清时裹着一床厚厚的被子,身上却还是觉得冷。

顾永宁将一个注满热水的汤婆子用细绒布袋装好,塞进他的被子里暖着,见他是真的不舒服,心里那点气恼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嘴上却还是硬邦邦的,说:“自己是什么身子你不知道么,刚病过一场就往外跑,外面有什么这么好,值当让你大半夜地跑一趟,现在好了,开心了?”

顾清时被骂惯了,知道这时候他只要做出个服软知错的模样,低着头不说话就好,心下也并不害怕。

他这个大哥虽然咋咋呼呼,整天嚷着要揍他,可他长到现在这十多年里,还从未真的挨过一次打。

祺官儿端了热腾腾的乌鸡汤过来,顾清时在鹤颐楼吃点心已经吃了个饱,此时没有胃口,可看着大哥把碗递过来,又不能不接,盯着看了许久,才在顾永宁的注视下被迫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吹了吹,送进嘴里时尝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差点当场吐出来。

“咽下去。”顾永宁早有准备,看他眉头一动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曹大人好不容易帮你打听到的食补方子,厨房小火煨了半宿,就得了这么一碗汤,你要是敢吐……”

威胁的话没说出口,对上顾清时可怜兮兮的一个眼神,顾永宁拧着眉头,终是没忍心再说下去,片刻,语气缓和了些,平平道了一句:“你若好好把它喝完,我便让祺官儿给你拿一块桂花糖。”

“可以现在吃吗?”顾清时抱着那碗满是怪味的苦汤,方才那口咽下去,只觉得从口腔一直苦到舌根。

见顾永宁不允,顾清时又软软唤了一声大哥,讨价还价道:“只有一块,我喝一半,吃一半行吗?”

顾清时怕苦,喝药一向是件难事,一没人看着就偷偷往花盆里倒,顾永宁从小盯着他盯到大,以前是能惯着便惯着,可现在看大的孩子要嫁人了,有些毛病也该要改一改,能照顾好自己才让他放心。

“不行,先把汤喝了。”顾永宁坚持,说:“巴掌大的碗,你憋一口气,几口便灌下去了,哪儿这么费劲。”

顾清时勺子在汤里搅了搅,把不想喝三个字写在脸上,直到顾永宁看不下去,还是妥协让步,让祺官儿拿了一小块糖来,依他说的那般,喝半碗汤吃半块糖。

等到好不容易把浓汤喝进肚里,人也暖和过来,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瞧着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顾永宁放心了些,等祺官儿伺候他擦过手漱了口躺下,坐在床边沉默许久,蓦地道了一句:“你这般不让人省心,等嫁到明家,难道还要明小姐哄着你么?清时,你要哥哥怎么能安心。”

顾清时裹在被子里,本已是困意沉沉,听到这句话稍微清醒些,微声呢喃道:“我一定要嫁给明小姐么?”

“明家与我们祖上是旧相识,与你年龄相仿的世家女子中,只有她最合适,如今圣旨也领了,婚服也做好了,京城人人都知道你们的婚约,你不嫁她,还能嫁谁。”

又是一阵沉默,顾永宁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清时,你要听话。”

顾清时埋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心中的难过悲意就像一座堵塞的大坝,渐渐漫漶,直到决堤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一张脸,是莽撞闯入他视线的玉京谣。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中依稀又记起那个女子朝他扑过来时一双淬亮清澈的眼睛,还有她撑在他身上,抽开自己发簪的那一幕。

青丝散落肩头,她整个人美得像一朵初初绽放的花,而他有幸,恰逢惊鸿。

不知是不是那碗汤的缘故,除了梦中的玉京谣,顾清时这一整日都睡得很好,醒来时也没有任何不适。

顾永宁知道他整日待在家里闷得厉害,乍读正经也难以适应,便多让他休息了两日,直到第三日才让人守在门口,盯着他在家里好好读书,房门院门外都留了人,连院门都不许他踏出半步。

顾清时反抗无门,一头扎在面前大堆复杂难懂的书文经字间,心神不宁地一个字都未读进去。

顾永宁说要考校,其实自己忙得压根没空管他,顾清时心头有惦念,书读不成,人也出不去,白白在房中虚耗着时间。

分别时两个人彼此慌乱,并未约定好具体的时辰,顾清时不知道玉京谣会不会一直等他,想找个机会出门,却几次都被拦了下来。

祺官儿拿火斗在旁边熨衣服,见他眼睛一直往外瞟,不解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我与人约定了今日相见。”顾清时略一犹豫,因为无人诉说太过难熬,还是开口告诉了他,“那天在鹤颐楼,我见到了玉京谣。”

“啊?”祺官儿懵懵然不明所以,听了顾清时说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手下火斗听得忘了拿开,把衣服都烫了一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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