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右手的羊毫“咔”一声短成两截,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姜阮感觉空气中的暖意骤然冷了几分,不知是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冲淡了些,还是因为陆晏身上的冷意。

她赶紧拿着自己的小毯子盖在他的他腿上,替他使劲儿揉了揉。

太医说,陆晏的腿在大雪里受了寒,得好好护着,不然疼起来要命。

她一边揉的卖力,一边打量着陆晏晦暗的神色,心道:李域说的是谁?

她只知道陆晏的混那是出了名的,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从不曾听说他有什么闻之色变的仇人。

李域透过窗户看着屋外院子开的正盛的绿梅,伸手摘下一朵放在鼻尖轻嗅,道:“听说,那晚就是他让姜家的人不惜冒着宵禁的危险去捉你的爱猫,难道你不觉得蹊跷吗?”

姜阮心里被勾的痒痒,眼神不时瞥向陆晏面前的帖子,将李域腹诽了一遍:说啊,你倒是说出来啊!

“阿晏,宫里的风向有些变了,我阿耶他,越来越器重他,现在底下的人都在悄悄议论,今上怕是想效仿前朝太祖,易位给弟弟。”

李域苦笑,将手里的花朵碾碎,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你那外人面前无比清高的好岳父,早已经攀了高枝儿,私底下与他议亲了,好像是姜家二姑娘姜婉,长安城里人人口赞称赞的光风霁月的君子,看来,也并不是咱们心目中无欲无求的模样啊。”

姜阮正捏着腿的爪子扎进了陆晏的肉里,陆晏吃痛,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里有了些许暖意。

议亲?议亲!自己死了尚不足百日,他的父亲已经开始开始替自己的妹妹议亲!

是谁,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值得她那个清高的父亲竟然不顾体面,自己嫡女才死,便迫不及待的与人议亲!

就好像从前,自己的母亲前脚才刚去世,他后脚就娶了新的妻子……

光风霁月的君子……

姜阮“倏地”一下跃起,用厚厚的肉垫扒拉了一下那份名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此事,恐怕不那么简单,我该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些,最近我忙的很,宫里……哎,你有事叫阿定递消息过来。”

李域拉开了房门,一股冷空气吹来,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面容严峻的走了出去。

李域走后,陆晏终于打开那本名册,拿出朱笔将其中一个名字圈了起来。

楚王李洵。

果然是他!

姜阮如坠冰窟。

居然是他。

楚王李洵,先帝的第九子,当今陛下最小的幼弟,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光风霁月的仕君子,所有长安城内待字闺中女子思慕的对象。

楚王李洵。

亦是她曾经亦师亦友,心中十分尊崇的师长。

生辰那日他居然也来了,那样温润如玉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居然是命人捕捉她的幕后黑手。

为的是什么?

那日,她根本不曾见过他。

姜阮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怎么可能是他呢?

这当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只见陆晏拿着那份名单看了一会儿,眼里的暖意逐渐凝结成冰。

“阿定,进来。”

姜阮沉思了片刻,趁陆晏走神,从窗户溜了出去。

她必须要回府看看,这个家里,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姜阮才出门,一阵冷风吹过来,冷的打了哆嗦。

她小小阿爪子一踏进松软的积雪里,便迅速收了回来。

身为一只宠物猫,在这种天气里出门,跟要命有什么区别!

她抖了一会儿,实在是寸步难行,赶紧跑回屋子将前几日蓝蝶做好的小衣裳往身上胡乱套了上去,又把整个头包裹了起来,才觉得暖和了点儿。

她临走前,跑到里间看了一眼“自己”,在心里默念:“等我回来,无论能不能活,我不能让无辜的陆晏再次犯险了。”

姜阮深深吸了一口气毫无犹豫的扎进厚厚的雪窝里,顺着旁边的花盆,朝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之间跑去。

忠义侯府。

姜老太君看着跪着的人,气的浑身颤抖,捂着心口半天才缓过气儿。

“母亲,您消消气儿。”姜易之一脸的担忧。

“阮阮才走不过俩月,你竟然做出这起子不要脸的事儿来,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惦记着阮阮的嫁妆!滚,赶紧滚!”

“母亲”

“滚!”姜老太君只觉得看他一眼都难受,将手里的暖水袋朝他砸去。

姜易之捂着头退了出去。

钱氏还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头上还有些红肿,赶紧上前,贴心的将暖手的炉子塞到他手里,又拿帕子替他轻轻揉了揉,柔声道:“如何?”

姜易之一脸铁青,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怒气,急冲冲往外走,“那个有辱门楣的东西在哪!”

钱氏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赶紧跟了上去,面露哀戚,哽咽,“夫君,婉儿还小,是妾身没有教好她,你要出气,都出在我身上。”

姜易之见爱妻一张小脸雪白,眼睛微红,哪里还舍得训斥。

只是他一想起最近一连串糟心的事情,气的恨恨跺脚,“真是家门不幸,母亲那边,我会接着说和,你先把嫁妆备起来,越快越好,别到时候丢人现眼!”

他气的拂袖而去,走了没两步,只见一仆人冲冲来报。

谁知那仆人走的太急,脚下打滑,直直撞倒他跟前来。

姜易之正愁找不到出气的,一脚踹到他身上,呵斥道:“赶着投胎吗!”

那仆人疼的呲牙裂嘴,却不敢反驳,忙跪下道:“回家主,是,是咱们郎君回来了!”

姜易之眉心直跳,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后面的钱氏听了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该来的,都来了。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忙走上前摆出一副慈母相,“可是阿允从陇西回来了,还不快赶紧将人迎进来!”

“可,郎君他,他不是一人回来的。”

姜易之不以为然,“废话,一个世家子,自然不是一个人回来。”

那仆人还未说话,只听外面喧闹异常,好像有人打了起来,正要询问,只见一个与姜易之一般高矮,生的同姜阮有五分相似的俊美少年郎手持一把剑闯进来,血红着眼睛拿剑指着钱氏,操着变声期的公鸭嗓音道:“毒妇,你还我阿姐命来!”

这愤怒伤心到极致的少年,正是姜阮一母同袍,自小养在外祖家的弟弟姜明允。

一直躲在院子里榕树叉雪窝里头冻得手脚僵硬的姜阮,看着那怒不可遏的少年,模糊了眼睛。

“阿允……”

原本心里头还有些高兴长子终于肯回来的姜易之,见如今家中谁都敢下了自己的脸面,父不父,子不子,心中“倏地”一下被点起了怒火,大手一挥。

“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将这个不敬嫡母的逆子给我捆起来!”

姜阮一听,心都提起来了,想要去救自己的弟弟,谁知才从雪窝里爬起来,只见树杈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惊动了院中的人。

“谁!”钱氏寻声抬头望去,见正是那只抓伤了自己的白猫。

她摸了摸如今须得涂上厚厚一层脂粉才能够见人的脸,恨得牙根痒痒,尖利的声音拔高而起。

“来人,还不将这畜生乱棍打死!”

姜阮哪儿还敢逗留,撒开爪子就跑,后面的人拿着棍子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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