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地咀嚼着没剥净皮的糙米,那上面沾着些肉沫和酱油,看向隔壁的婴勺。

婴勺正原地打坐,盘着膝,后背微微倚靠在墙壁上,已然将近三个时辰不曾睁开眼睛。

沉玉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焦黑,辨别不出那是个什么阵法,但以目前他们二人的处境猜测,对方十有八九也是在与友人传讯。

他其实就比婴勺早醒来一刻钟。

他醒来的那一瞬间,同时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这不是他的身体;第二,他几乎使不出法力。

在认清了这两点之后,他环顾周遭,才十分不可置信地认清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这里不是四境轮。

他对四境轮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皆是道听途说,等婴勺醒来告知,他才知晓这地方便是传说中的凡界。

而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个凡界。

并且他原本是想杀了婴勺的。

沉玉在大约摸清自己当时的处境之后,虽然法力不太能用得上,但他的五感还是俱全,立即判断出身边躺着的这位修仙之人,躯壳里装的也是四境轮中的恶鬼。

既然不是他认识的,那么先杀为快。

谁知婴勺醒得那么及时。

沉玉已经几万年不曾尝过受制于人的滋味了。自婴勺醒后,他便几度后悔,当时自己的身体如果没有被冻僵,手腕能动得再稍快一点,就能免除这个后患。

沉玉一边吃着米饭,一边平静地看着牢栏那边闭着眼的婴勺。

可惜了,魂魄在他手上,现在还不能杀他。

****

婴勺梦见了南境。

或许是因为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皆过于匪夷所思,即便在梦境中她还在试图捋……虽然后来捋歪了。

梦里她砍掉了即墨的一条手臂,可她记得被自己砍掉的明明是北境将领玉无更的——算了,反正都是鸟,砍掉的都是一根翅膀。即墨是南境王的弟弟,修了邪术还想要叛乱,浑身着了青色的火,用半边翅膀扑棱着想要从罪渊里飞上来。

婴勺站在悬崖边上,浑身都是血,只是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她觉得今日的视野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迷迷糊糊地绞尽了脑汁,想起自己如今住在一个挺拔的男人身体里,很该视角不同。

可她觉得不开心。

于是她拎着鞭子蹲下——那是南境王朱厌用自己的翎羽给她织成的法器——她垂眼看着深渊里那着了火的大鸟,准备在其飞上来的那一刻将他抽成两半。

即墨挣扎着从深渊里向上冲,朝着她的方向喷火,蛊雕狠戾的鸣叫急速向上,火焰中传来破风之声,出现的却不是蛊雕那丑陋的头颅,而是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面容妖冶,从火中钻出冲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从眼周开始浮现纹路,整张脸迅速被细密的毛发覆盖,讹兽身躯从青色的火焰中钻出来,白色皮毛上勾勒着血红色的纹路,把她身上的火都染红了。

讹兽的躯体膨胀,向她伸出利爪,凶猛地扑过来。

梦境发展到这里,才是婴勺所熟悉的情节。

她隐约记得自己无数次梦见这个场景,下意识地往悬崖对面一看,长渊果然站在那边,长身玉立,淡淡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事。

是的,他看的只是“这边”,而不是她。

婴勺不再给那旁观者眼神,她已经在梦中演练了无数次,信手拈来地斩下了讹兽的头颅。

那糊着血的头颅在她的手中不断地变换样貌,一会儿是女人,一会儿是讹兽。

婴勺低头看了眼那未曾瞑目的眼睛,随手将其丢下了深渊。

此时她应当转头就走。

从前的她也都是转头就走的。

罪渊里的风带着粘稠的鲜血和仇恨的气味,不知是哪位在混战中香消玉殒的美人丢了铃铛,叮铃铃的声音被风吹起来,打着哆嗦在深渊里回响。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婴勺今日抬起了头。

几十丈远黑沉沉的深渊对岸,长渊一身白衣,立在险峻的岩石上。

像踏入鬼域的幽灵。

以往,他都不会看自己一眼的。

婴勺心想。

真奇怪,今日他的目光好像落在自己的身上。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做出了一个之前梦境里从未做过的举动。

他向前迈了一步,踩在虚空上,朝向的是她的方向。

婴勺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阵风从身后吹来。

她就被吹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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