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穿行在山林间,仿佛鬼哭。
长渊微微弯下身,抬起手,缓慢地拔出胸口那把刀。
那是用雪短暂凝成的匕首——她在第一次打破结界时便准备好了,在意识到他来的那一刻起,她便决定要捅他一刀。
捅在心脏的位置,真准。
长渊松开冰冷的匕首,坚硬的雪在进出温暖的人体后已经开始融化。
他没有出声。手里还捏着那曾经被婴勺丢在地上的红盖头,他低头看了一眼,再一次丢开。
屋外的风呼啸着卷起飘零的红盖头,掠过桌面的烛火。金色的火焰点燃了锦缎的一角,徐徐蔓延,落于地面烧成灰烬。
屋中已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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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雪化得比郊外快。
化雪时最冷,但婴勺在离开人身之后,对冷热并不太敏感。
她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只觉得手心有点凉。
雪化作的刀,还是握得太久了。
还有胸口。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捅长渊的那一刀仿佛同时捅在了她的身上,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那破庙时,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本不应该这样心痛的。
大约是积攒已久的怨气一下子泄得过猛,婴勺想,自己心态还是不行。
这里是王朝的都城,街道四四方方,路很宽阔,两侧是黑黢黢的坊市,夜深无人,店铺的招展寂寞地挂在屋外,被冷风孤零零地吹着。
月光也很暗,地上的雪像是灰色的。
婴勺有一脚没一脚地往有雪的地方踩,咯吱咯吱,很快就湿了鞋。
她本来不喜欢雪。
从前在族中时,西南荒也有雪山,但她从来都不去。每到冬天,她就跑去东海,洛檀洲四季如春,师父也从来都不会打发她走。她在那里度过三个月,就不用长出厚厚的毛保暖,每当春天回去的时候,族中的兄弟姐妹们个个儿都因皮毛丰满而胖成个球,她却都能保持干练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南境的火烧得太旺,短短三百年,她就厌倦了那里的炎热,此时摸着凡界的雪,竟然觉得挺舒心。
长渊的意外出现打乱了她一整日的思路,她烦躁地踢开路上的小石子,又追过去将其再次踢远,就这样无聊地走了一路。
再抬头,发现周围的环境有点熟悉——是白天睁眼时所在的那一片大街。
与白天热闹拥挤的庙会不同,此刻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连对面胡同里的乞丐都不见了,大约寻了温暖些的地方睡觉。
可她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睡觉。
她的家不在了。
婴勺站在寺庙的大门口,抬头望着夜色里灰蒙蒙的屋檐,“宝积寺”三个字在夜里依旧端方正气,她想起白天在明堂里看见的佛祖金身——从前她最厌烦在什刹海听那些老絮叨们讲经,没想到今日见到那神似佛陀的塑像,竟还觉得有几分慰藉。
婴勺踢开脚下的石子,望着眼前紧闭高门上的镀金狮面门环,迈开腿,穿了过去。
一定是中邪了。她想。
亥时人定,僧侣们皆早已入睡,前堂无人。
婴勺一路穿过今日白天急匆匆走过的那些路,走上长长的阶梯,绕过硕大沉重的香炉,来到明堂。
她抬头看着佛。
佛也看着她。
婴勺撇了撇嘴。
她随手从旁边的香案上拿了一只苹果,“咔嚓”啃了一口,嚼得爽脆。然后就地靠着香案坐下,抽了一根线香,吹了口气,便点燃了。她反手将线香插进小香炉,香在头顶幽幽地燃着,她靠在桌角啃苹果。
“烦死了。”婴勺揉着胸口,轻声说。
佛没有回应。
“你说,要是当年你讲经的时候我多少认真听两句,如今是不是就不这么烦了?”
佛没法给她吃后悔药。
“算了,要我认真听,还是杀了我吧。”
佛:“……”
“每天这么多人向你许愿,你管得过来么?”婴勺自言自语道,“我也想问问你,我现在该先做什么?”
无人回答。
寺庙里空荡荡。
婴勺吃完了苹果,拿香案上的桌布擦手,摸到根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根签。
正面——马前覆水。
反面——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番身出,事到头来惹是非。
下签,鱼遭罗网之象。
婴勺翻了个白眼。
她依旧用桌布擦干净手,拿过旁边的签筒,从里头挑出三支上签,分别用指甲在上面刻上一二三道痕迹。
她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三件事,既然没法决定先做哪一件,就由老天来决定。
一,去洛檀洲找师父。
二,找南境王朱厌。
三,回西南荒,报仇。
她坐在蒲团上,将刻有痕迹的一头放进签筒里,闭着眼睛乱晃一气,掉出来一根。
她睁眼,伸手去捡。
森寒的破风之声传来,极细却无比迅疾,婴勺飞速回头,却没能躲开。
一片青灰色的翎羽由后心当胸穿过,“咻”地钉在了香案的边缘。
婴勺僵硬地低下头,感受着豁凉的胸口,闭了一下眼睛,继而上半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娘的,报应来得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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