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奉的那样腼腆内敛的一个人,即便在战况激烈的战场上高声说着责备的话,他也丝毫不显得气急败坏。
那是婴勺第一次见到陶奉,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在四境轮这样的地方,在满面的血污中,竟然能看到那样一双温吞敦厚的眼睛。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四境轮里的状况确实如六界盛传的那般恶劣,甚至更加残酷,而陶奉也确实是一朵勉强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
陶奉对于竟然有毫不相干的人闯入者混战之地感到相当诧异,见婴勺身受重伤却看起来有修为不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婴勺坐在穹顶上,抬头看着陶奉漆黑的眼睛。
不论这幻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至少她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她了。
被驱逐的讹兽小王姬不再软弱无力,她已经是——
婴勺听见自己回答:“元婴。”
那一战,陶奉战败了。
他那时已经是南境王朱厌座下一等一的战将,却因一场临时反水的阴谋,失去了在沙蛛中的同盟,在北境军和沙蛛的围攻下,部将死伤严重,不得不暂时撤出大漠,屯兵于熔山北面,据守熔岩河谷。
不过他并未因此受到惩罚。
因为他杀死了沙蛛老王后,拿到了朱厌最想要的那一颗内丹。
而婴勺在进入四境轮的第一天就得到了南境王的青眼。
沙蛛的内丹之所以难求,是因为此物一旦脱离沙蛛的身体,便会立刻消散,而婴勺布下的结界让陶奉完好无损地将内丹取了出来,并一路顺利地护送回到了南境王宫。
高位上,朱厌头上的翎羽泛着七彩的光,瞳孔中含着兴奋,问婴勺姓名与师承。
婴勺这辈子没有对谁卑躬屈膝过,却在那一日谨慎地妥协:“姓名元婴,师承……”
师承天族尊神——曦和。
但她不能说。
她学会了隐藏自己,而这个能力似乎是一瞬间学会的,或许是缘于南境王宫中那些将领们或轻蔑或好奇或虎视眈眈的表情,或是朱厌过于激动的反应,或是陶奉站在侧前方向她静静地投来的目光。
总之她因此在南境王麾下搏得了一席之地,陶奉找人给她施咒,掩藏了她生魂的气味。
“我生父是灵,生母是妖。这是她的头发。”陶奉端着木匣子,站在窗口,对屋内的她道。
婴勺接过那一小束头发,接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我现在闻起来就像是……”
“一只蛟妖。”陶奉笑着,“而且年纪挺大。”
“四境轮里没有滥好人。你为什么救我?”婴勺认真地问。
陶奉没有给她兜圈子,很实在地回答:“因为玉无更也在。”
“玉无更?”
“北境璧城主座下排名第二的妖将,这场仗是他和我们打的。”陶奉解释道,“他们璧城主不知是什么东西,有人猜测是鬼,他们北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肆抓鬼魂和灵物,据说都献给他们璧城主吃了。生魂是大补,而且你修为不低,若是被玉无更逮住,就便宜他了。”
婴勺问:“排名第一的是谁?”
“风神刀——连卓。”
噼——嚓——
客栈筑在山中错综复杂的洞穴中,山体被从上至下一口气劈开,如棕熊撕裂的巨大蜂巢,袒露出迷宫似的山腹,埋伏在其中的小妖如蜜蜂脆弱的幼虫似的滚落出来,有的已经身首异处。
连卓立在空中,风舞动着他的长发,身后巨大的明月映着他手中长刀的冷光。
他的面色苍白,嘴角挂着血。
他落到山顶,手一收,两颗头颅朝着他飞快射来,悬停在他的眼前。
一个是婴勺的,一个是陶奉的。
他抓过婴勺的头颅,那张脸上满是血污,双眼无神,确实是婴勺无疑。
然后他掏出了如意指——其中光芒依旧。
连卓眯起了眼睛。
继而,陶奉那颗头颅隐约产生了一点变化——竟然从发顶缓慢地开始融化。
连卓悚然一惊,立即回头,挡下了飞来的火球,脚下却忽然异动,身体猛然下坠,铜杵重击他的肘部,风神刀脱手。那整个被劈开的山体逐渐变成蠕动的树根,从腿部开始缠住连卓,迅速攀升到腰部。
婴勺的身影在夜空中闪现,大声笑道:“陶公公,你不行啊,都学了五十年了,怎么关键时刻还是掉链子。”
漆黑的流光追上了飞落的风神刀,陶奉稳稳地将其握住,从另一个方向现出身形,收回铜杵,不太好意思地道:“还得多练练。”
连卓没想到这整座山居然都是障眼法,先前从山中洞穴里掉出来的小妖不过是散碎的树枝,而这困住他的树根有剧毒,几个呼吸间便麻痹了他的身体。
树根已经覆盖到了他的脖子,他感到婴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滋味熟悉么?连卓。”婴勺落在了耸动的庞大树根上,接过陶奉扔过来的风神刀,掂了掂,缓步来到连卓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沙蛛的毒液,我给这树妖喂了五十年,即便以你的修为也抵挡不了。”
连卓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嘴唇,他死死地盯着婴勺:“我早该杀了你。”
“我现在杀你倒是刚好。”婴勺低着头对他一笑,“我已经两次差点死在你的手上了,三重圈套才把你引到这里,还有陶奉送你上路,你不亏。”
连卓:“你是如何让我与他们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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