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生的恢复比预期的还要快,自从那日得知袁少文的死讯后失态过一次后,再也没有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为,每天积极配合吃药,换药,吃饭,睡觉,稍微好了一点就起身,从最开始的散步,到慢慢上下楼,不断地锻炼着身体。
舒念从旁协助照顾着他,一边为他的恢复感到欣喜,一边又不免担忧他的过分平静。
唐立群来诊治过几回,江潮生也并无任何异样。
只是欣喜未来得及持续多久,新的噩耗便如惊天霹雳一般,将众人都击打在地。
宁安沦陷!
报纸上惨烈地登出了这个消息,舒念初见,乍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复看之下,滚滚热泪留下,一股无法言喻的屈辱和悲愤,交织心头,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一国之都就此沦陷,数万同胞惨遭屠戮,国军将士,溃不成军,四散各地,国将不国,家焉善存?
怕江潮生太过受刺激,舒念严令连伟静水和老赖不得多言,想着将这个消息瞒一天是一天,不能再让江潮生知道,怕他深受刺激,刚恢复的身体遭受重创。
每次来瞧他,也是强打着精神,极力掩饰,不让他看出有何不妥。
最后一次换完药后,唐立群对江潮生和陪同一侧的舒念说:“这是最后一次换药,恢复得很好,一会我换个方子,你们去药房抓了,回来一日两次喝着,再喝几天,就不必吃药了,剩下的就是慢慢恢复。”
舒念心中一松,面色大喜,不住地道谢:“谢谢你了小唐,不对,我应该郑重谢谢唐大夫!多谢你!”
唐立群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不住摇头,一派开怀。
就连向来面对他寡言的江潮生也难得露出一丝温和笑意,认真道谢:“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来日若有用得着周某的地方,万死不辞。”
唐立群看了他一眼,随意笑笑,答道:“你为国战而伤,我敬你,救你也是医家本分,何况还有舒老师的委托。”
总之就是不需要你承情。
舒念有些不自在,江潮生也不恼,只扯扯嘴角。
唐立群像是完全没看到二人的眼神官司,说罢,也不管他们神色各异,起身对舒念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讲。”
说罢率先走了出去。
舒念望了江潮生一眼,见他轻笑一下,随后点了下头,示意她不必多想,也起身跟了出去。
唐立群回身瞧她,咧嘴笑了下,舒念还没站稳,他便伸手上前,将她额边的一缕碎发拨开,舒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向后仰了下头,想要躲开。
唐立群也并未有继续的意思,只稍稍一顿,便收回手去,似是自嘲地笑笑。
舒念吃不定他是什么意思,有些尴尬地伸手去捋自己的头发。
唐立群忽地说:“我要走了,后日启程,今天特地同你说一声,算作告别。”
“你要去哪里?”舒念问。
唐立群掏出一份报纸,上面刊登着一则征兵启示,其中十六个大字格外显眼:
家有壮丁,抗日出征,光宗耀祖,保国卫民!
舒念接过来,将报纸看了又看,才抬起头来:“你要去前线当兵?”
继而又小声问他:“你已经决定了吗?”
唐立群郑重点点头。
“那你家人呢?都同意了吗?”
唐立群笑笑:“我娘不同意,爹一开始也不同意,但最后松了口。”
舒念心中难言伤怀担忧,思来想去不知说什么好,反倒是唐立群瞧出她的纠结,笑道:“我年轻力壮,会写文章,会采访,也会拍照,更会救人,这般人才,国家蒙难之际,不上战场,岂不是枉为人?”
舒念见他神采坚定,目光坚毅,心中无限感慨,脱口而出:“小唐,你真是长大了,我不该还当你是个半大孩子看,你比我能干,能为国出力,也不必拘于青城这一方天地,我跟你比起来,真是惭愧。”
唐立群双眉扬起笑笑:“不要这样说,你跟苏姐办的慈善救助我都知道,此时不光需要我们冲锋陷阵,你们在后方稳定大局也是重中之重,别小瞧自己。”
被他的笑声感染,舒念吸了下鼻子,决定摒弃刚才的愁怨,摇摇头,又笃定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战场,我们这些人,自有自己的用处,你踏实去吧,记得万事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你回来,我再多送你几坛酒酿!”
唐立群愣了下,接着哈哈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眶有点湿,他假装撇开头,不经意地抬手挠了挠头,借机摒去眼角的泪花,复又笑笑:“好,一言为定!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舒念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念及他要去上战场厮杀,生死难测,自己应当多说点什么,可又怕说多了不合适,正犹豫着,唐立群一直盯着她看,直到舒念转头去再看他,才移开了视线,低声说了句:“别去送我。”
舒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明白其中关键后,心中难受,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轻轻点了下头。
唐立群又道:“不说了,我还要回去帮爹整理札记,有助于救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真得抱拳拱了拱手,逗得舒念破涕而笑,唐立群这才抬手极轻极轻地在她头上揉了下,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已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开。
舒念奔至窗前,看着唐立群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才退回来,靠在墙壁上,默默流下泪来。
国破山河在!
她只是一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平日里对国的概念,模糊至极,如今国破家亡,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丧家之犬,无根之萍。
脚下仿佛再也没了地,站得不稳,像飘在空中,任人欺凌,无处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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