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菀明白,她就只是个绣房低阶婢女,与家主身边的姚管事说理,有理也说不清,弄不好还得被他使绊子,届时赎身出府可就难了。
她一直惦记着带阿婆骨灰回长安一事,就不等出伏了,尽快赎了身尽快走,免得那姚管事过来报复她。
余菀虽未言明到底出了何事,但刘婆子看姚管事蹊跷的举动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她知姚管事是家主信任的人,嫁到家里两年的主母对他也看重,若叫他日后栽赃几句,不光余菀惨,自己这绣房管事也得跟着吃亏。
她拉着余菀的手,安慰道:“你别急,千万别急,待明日……明日一早起来,我便去娘子那里说你的事。”
余菀“哎”了一声。
翌日,最能静下心来做绣活儿的余菀坐立不安,右手捻着绣花针,不小心刺破了左手拇指。她连忙将手指头送进嘴里吮掉血珠子,心慌意乱地等待刘婆子的归来。
只待刘婆子衣角从门框露出,余菀便“腾”地站起身,却得到了刘婆子一个无奈的摇头。
倒不是主母不同意余菀赎身一事,实是因炎天暑热又下雨潮湿,且主母近来为着孩子周岁宴的事操心,忽然间就累到身上不大痛快了,打昨日起就昏沉着,请了医者来看过,说让静养,是以主母身边的近侍让刘婆子晚两日再来说事。
两日,两日啊!余菀竟觉得这两日比她在姜家待的两年还要长。
好在,这两日,姚管事没再来绣房。
两日一过,余菀就去求刘婆子再到主母跟前说她赎身之事。然而尚未等刘婆子出绣房的门,家里的王管家倒先过来了。
王管家说,过几日家中小郎君就满一周岁了,府上要宴请宾客,届时府上人手不大够用,让绣房的人过去帮个忙。
往常府里有宴请宾客的大事,仆婢们会有临时叫走忙别事的时候,可如今却是头次听说让绣房的婢女去帮忙。这里的婢女会的是绣活儿,搬搬扛扛的事恐怕做不来。
“让她们去膳房帮忙洗个菜总是会的吧?也弄不坏手,耽误不了日后做活儿。”王管家很是不悦,不再听刘婆子啰嗦,点清了人数,分配好了差事,又道,“别蔫了吧唧的,都提起精神来,待周岁宴一过,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这周岁宴是诞生礼的最后一步了,日后再想讨赏还得等逢年过节。”
上头的决定,轮不到底下的人说个不字。刘婆子也只能等小郎君生辰晏后再去同主母提余菀赎身一事。
余菀怅怅然,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倒是祈盼小郎君一周岁的宴席后能得些赏钱,多些钱,她心里多一分踏实。
余菀卖身的这个姜家,是勋贵之家。姜家本是华州郑县人氏,祖上因战功获封可世袭的楚国公,一直居住在长安城,不过随着年深日久,加之姜家子孙大多不争气,是以沦落到了有勋无官的地步,好在到了这辈的楚国公,终于又混上了实在的官身,现如今这个姜楚公远离长安,在灵州城回乐县任县丞一职。
虽说姜家家主的官职不高,可毕竟也是顶了楚国公的名头,加之又是给头一个小郎君办周岁宴,是以宴席铺摆得隆重。
姜家小郎君生辰宴那日,余菀等一众绣房婢女二更天便起身了,到膳房开始择菜洗菜。看着满屋子的肉啊菜啊,余菀可以想见,今日的宾客必是少不了的。
巳时到来,余菀等人洗净了菜,就等膳房的主厨露手艺,她同绣房的几个婢女便起身离开,回去后洗洗涮涮,除了膳房的油烟味,刚要坐下眯上片刻,那王管家的儿子便过来叫人了。
王管家的儿子在姜家主要管采买一事,逢年过节遇上庆贺招待之事,帮他父亲跑前跑后。
他满脸急切地同刘婆子道:“我的刘妈,赶紧叫上两个看得过去的人到女宾席上侍宴——娘子院里有俩没长眼的东西磕在了一起,崴了脚。”
今日,绣房的婢女尚在睡梦中便被叫醒去忙碌,好容易可以歇一会儿了,又被叫去侍宴……这满府上下挑不出俩婢女来了?
刘婆子心中微有不满,这王管家父子平日可从不登绣房的门,莫不是因主母将宋芸送去了娘家兄长那里,府上的几个管事就觉着绣房是风水宝地了?
她苦着脸同王管事道:“她们老早起身,个个正迷瞪呢,去了怕是会失了礼数。”
王管事不听她啰嗦,拿着名单随口点了两人,其中一个就有余菀。
别人还好说,刘婆子就怕余菀前几日被姚管事一吓,现下去侍宴见着生人就害怕,忙借口余菀身上不痛快,另点了一个人。
“换来换去,没的让人说你偏袒谁。”王管事怼了刘婆子一句,又道,“行了,日后这院里的人还有露脸的机会。——赶紧让这俩人跟我走!”
刘婆子弄了个没脸,王管事便催促余菀二人:“快些,就要开席了。”
中途王管事指了同来的另一人去一个地方侍宴,他则领着余菀进了花厅。
花厅里张灯结彩,花香四溢,两排食案摆得整齐,不过宾客尚未到齐,只零星坐着几个人,那几个人正举着杯看歌舞。
几个胡姬装扮的舞女光着脚,在打蜡泛光的地面上翩然起舞,每一动,头上、腕上和脚踝上的金铃便呼啦啦作响,与下首敲羯鼓发出的声音相映成趣。
舞女的腰肢盈盈一把,皓腕被投入厅中的日光一照,如同白玉似的。她们还端着酒给那几个郎君送去,媚眼一抛,随后便软在了他们怀中,宾客仰脖饮尽杯中酒,笑得开怀。
余菀反应过来这是男宾席,飞快地朝王管事道:“管事可别怪我多嘴,想是您忙忘了,带我来了男宾席,该是去女宾席的。”
说完,也不给那王管事反应时间,转身就往花厅外走。即便她不知道宴席布局,还是先出来为好。
王管事扯住她,又一拍脑门道:“瞧我,还真是忙忘了。不过你也别急着走,左右来都来了,就在这里侍宴也是一样的。”又一指进出的几个端果子端饮子的婢女,继续道,“你看看,那些都是为了给小郎君周岁宴忙前忙后的,你便也在这里吧。”
余菀并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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