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菀在姜家绣房当差时,常常早睡早起,如今来了连家,即便做活儿做得少了,到了时辰依然会犯困。

才刚她闷头补好了那件衣袍,此时已累极,洗漱后,打散了头发,吹灭了烛火,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李述从连奕房里出来,专门点了个小婢女。他就怕余菀睡下后坏了形容,再重新收拾会耽搁过久,便带上这小婢女去帮她,以免误了他家郎君的兴致。

如他所料,余菀已经睡下了。

李述让那小婢女敲了几次门才听到里头传出发涩的声音来:“谁啊?什么事?”

“余娘子恕罪,”李述站门外急道,“郎君请您过去一趟,还请移玉。”

余菀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这么晚了,连奕忽然叫她过去……若说他想起那日在他面前失仪算后账似乎不大可能,是以她越发觉着那日的胡思乱想有些接近现实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继而猛咳了一声,故意把声音变得喑哑:“实在不是婢子怠慢,这两日婢子贪凉,似是受了风,此时见了郎君,再过了病气便是婢子的罪过了,还请李公如实回了郎君。”

李述:“……”

才刚还见她气色不错,这一转眼就受了风?骗鬼呢?

“娘子多虑了。”李述强笑道,“郎君出身军中,又一向身强体健,不会因此过病气的。倒是娘子宜尽快过去,兴许见了郎君,身上的病就去得快了。”

几番拒绝,几番争取,余菀到底是被李述堵得无语了,郁闷到忘了归还那小荷包。

而李述根本不知落了他家郎君的私印于此处,只是令那小婢女尽快给余菀装扮。

不多时,余菀就战战兢兢地被李述引去了连奕房里。

屋内灯火通明,将本就宽大的房间照得愈发敞亮,黑漆几案配素雅帘幔,硬朗中透着三分软和。

此时,连奕在书房的罗汉床上坐着,一身燕居服饰,也未加巾束带,有几分闲散的味道。

直至此时,余菀方看清了他的面容,修长眉,高挺鼻,眼梢卷出霜雪寒意,合紧的唇线是冷硬的气息。

大约是屋中只剩他二人了,任是连奕如何清闲打扮,余菀还是能听到自己上牙打下牙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攥了几次手,暗示自己不要害怕,这次千万得保持稳重。

可那人是朔方节度使!但凡连奕一个冷眼,余菀都能吓得魂飞魄散。

“给郎君请安。”余菀说完这几个字,舌头发僵了,身子也木得很。

自她进屋,连奕便看着她,一身碧绿色襦裙穿出柔软身段,也衬得肤色更白皙,眉心处有精致的花钿,额头之上是复杂的发型,发上还别了支蝴蝶钗,一双杏眼晶莹,唇色如日光打在红梅之上,干净又青春的模样,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般清爽。

连奕不由挑了下眉,隔了十数日再见她,内心镇好的纸似是被笔尖划了一下。他缓声问:“腿上的伤可是都好了?”

其实他声音很好听,沉中透着磁,可是,灌进余菀耳中,如同敲得巨响的洪钟。问出这话,想来是他还记着前段时日在姜家见到她的惨淡模样。

她狠咬了下后槽牙,随即微垂着眼答:“谢郎君关心,婢子的伤已全好了。”

“在这院里住着可还习惯?”

余菀就有些为难了,她也不知要怎么回答这问题方能令他满意。若说习惯,整日闷在那小屋子里,偶尔写写字,绣块帕子,却是无聊得很;可若说不习惯,像是她不满他的决策一样,没准接下来还会让她去住狗窝。

她并不傻,听说过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喜欢听颂扬称赞的话,思索一瞬,就要谢他“大恩”,偏是这种昧良心的话到了嘴边,她张不开口了。

连奕看她微愣,也不以为忤,又问:“这么晚叫你过来,扰你好梦了?”

余菀心说:还真是。可这种话断不能说出口,遂道:“其实婢子已经睡下了,只是没有梦到什么。”

连奕就提唇笑了下,曲指敲了敲罗汉床上的小几,又一指小几旁的空位:“坐。”

余菀小心地抬眸,看到他那昳丽的容颜以及正正的目光盯着自己时,心慌加剧,再次垂了眼,低声回:“婢子不敢。”

“哦,”连奕眼角一眯,不咸不淡地道:“那你就敢抗命?”

余菀提着的气一噎,这次没敢耽搁就道了声谢,走过去,在那空位上僵硬地坐了下来,头却一直垂着,唇也是紧紧抿着。

少顷,一道影子压下来,余菀猛地抬头,惊见连奕站在她跟前,目光灼灼盯着她看。她呼吸陡然一窒,就要起身。

却是两肩一沉,她被连奕按回了位子上。

他目光极具侵略性,以致余菀看他一眼后就觉着浑身火烧火燎地疼。紧接着,耳畔传来他有些急切的语气:“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前头李述已经同他说过余菀的一应经历,大体归为灵州人氏,身世清白。连奕如此发问,不过是看她眼熟,想知道到底还在哪里见过她。

余菀的两肩被他禁锢着,动弹不得,不知怎么的,她有种想夺路而逃的慌张感。她的一双眼睛惶惶不安地看着垂首看着自己的人,抿了下唇方道:“从前是良家女,后来无以为生,便卖身进了姜家,如今在郎君院中……当差。”

该是他多虑了,这小婢女就只是个普通人。是了,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不少,她不过与他曾经见过的某个善书道的营妓相似而已。也就是容貌生得好些罢了,算不得倾国倾城之姿,他一直在这问题上费神不值当。

大抵是连奕长久以来养成了一种习惯,会不自觉地留意善书道的人,今日见余菀,便问了他常问的问题:“可会写字?”

他问的问题跳跃性太大,余菀不解他何故如此,却也没敢多想,而是乖顺地回答:“从前写过几个字,称不上会写。”

连奕就收回了按在她肩上的双手。

余菀才微微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到书案写几个,我看看。”

“婢子怎么敢动郎君的文具?且婢子于书道上并无造诣,浪费笔墨不说,还会污了郎君尊目。”

连奕嫌她啰嗦,当即横眉对她:“让你写便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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