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听说菜市口早早围了许多人,早饭后鹤青在消食的路上经过一群聊得起劲的下人,被阿时眼疾手快捉住,拉着出了门。
一路听一路看。
热闹的由头出在县衙大狱里。
章才文蜷在牢房角落处,章家还算有情义,为他打点好了一切,没叫他挨饿受冻。
昨夜送来的饭菜纹丝未动,有天香楼的招牌菜,红焖羊尾,极品翡翠汤,玉柳金银台,还有寻常酒窖里最常见的烧刀子,比一般的酒稍贵,后劲极大。
“章老板?”
衙役将牢房门打开,瞧他披头散发看着地面,捏着后颈的衣领叫人抬头,章才文双眼清明,片刻后逃似的看向一边,待衙役松手便又软了下去。
他刚被关进来还穿着一身上好的云缎薄袍,后被判了斩首便被迫穿上破烂囚服,人靠衣装马靠鞍,将死之人,大名鼎鼎的章老板如今也不比乞丐体面多少。
“要不您还是把酒喝了?”衙役怜悯道,“我奉命带您去堂上听宣,耽误不得,需快些。”
蜷着的人闻言一瑟缩,却未动,衙役等了片刻便不耐起来,此当职许久了,怜悯之心有限,他朝外抬手,“先六来帮把手,咱们一块儿把章老板抬出去。”
外头等着的衙役“哎”了声,枷锁镣铐放到一边,发出哐当”脆响。
章才文闻声一震,大梦中醒一般,他缓缓扒着围栏直起身,衙役要拉他,后者整个人猛地扑向前。
衙役下意识摸向腰边雁翎刀,却见男人抱起烧刀子酒,大口大口灌下,酒液打湿了前襟大片,乱发遮了半张脸,露出的眼睛血红。
有人奚落:“嗤,还以为是个不怕死的。”
章才文不语,一把摔碎酒坛,时至今日,他才晓得万贯家财也有救不了命的时候,只可惜,为时已晚。
枷锁镣铐上身,经公堂之后便要游街,论恶,他不过下等,百姓们只会挤在一块儿看热闹,唯有苦主霍家来了不少人,往他头脸吐唾沫,还有想泼潲水的,碍于衙役在旁,这才收敛。
一日之内,午时三刻阳气最重,刽子手早已就位,砍刀磨得雪亮。
章才文被压着跪下,刽子手晓得他以前也是个体面人,便道:“章老板放心,我手稳,力气大,一刀下去就成了,不会有什么痛。”
章才文本就脸色惨白,闻言自是分毫感觉不到安慰,他抬头环伺一圈,无数张脸凑到一起,那些脸上嘴唇一张一合
“嘿,没想到章才文也有今天。”
“可不是,睡了人家老婆便算了,做什么杀人啊。”
“认尸那日我家隔壁的也去了,听说那叫一个吓人,眼珠子被掏没了,脸上身上全被戳得窟窿,血都快流干了。”
“这姓张的,忒狠了,死后定要下地狱!”
“章才文……”、“章老板”、“章家算完了……”等等接连入耳,章才文收回目光,惨笑一声,为范痴作恶,不晓得到了阎罗殿,阎王爷要怎么判他?
恍惚中,却听一声,“老爷!”
只见人群之外努力挤进来三人,为首的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其次是他长子端成,长女月来。
来不及做什么,午时三刻到,刽子手的小徒弟将他散发梳拢攥在手中,将他的头压在斩首台上,露出脖颈,方便刽子手行事。
章才文心口一阵急跳,身体打抖,不一会儿大腿根儿一阵滚烫,竟是吓得尿了。
鹤青只觉臂上一紧,身侧妇人面色苍白,撑着她才不致摔倒。
“哐嚓!”
锋利的砍刀切下头颅,重重落到斩首台上发出一声厚重的闷响,下头看热闹的人不由惊叫,有的当场就吓昏了去。
鹤青身旁妇人便是如此,章端成与章月来顿时慌神,鹤青本想扶一把,被阿时连忙拉走,她脸色还有些发白,却对鹤青道:“你扶她做甚?待人晓得你的身份,还要找你麻烦。”
鹤青摇头,“我不怕这个。”
阿时点了点她前额,“傻姑娘,对了,时候不早了,我顺道买些菜回去了,你呢?”
“大人不在,我想再逛一逛。”
两人于开源门分开,阿时向西,她向东,走到街角无人处展开手中纸条:刀柳巷春和堂
刀柳巷不远,她信步过去,不过一刻钟,随口朝一路人打听,人道:“春和堂?开张有月余了,朝里走,那的大夫不错,就是收费也些贵,姑娘若不是疑难杂症,还是改杏林馆去吧。”
鹤青道一声谢,径直往里走,待到地方,发现春和堂门面阔气,里头仅几位客人光顾,可皆是衣着不凡,刚才那人确实未说错。
一伙计迎上来,见她衣着朴素,不太客气道:“姑娘可是不舒服?若不算紧急,不如明日早些来?赵大夫每日会为十五人诊治,免收诊费。”
鹤青自行入内,道:“我不看病。”
外头等候看诊的病人被礼待饮茶,内室隔了层竹帘,影影绰绰只瞧见两个身形,不辨男女,听声音,依稀是一年长者和一年轻女子。
半盏茶的功夫,两人起身出来,女子笑道:“多谢赵大夫了。”
长者回道:“姑娘回去,莫要放心,按时喝药,只会药到病除。”
说罢他回头正要叫下一位,却见一伙计朝他努嘴,他顺着伙计所指方向看去,堂前立了名女子,身着湖绿冬衣,长发简单半束,眉眼藏锋敛刃,当下激动地胡子都抖了三抖。
“东家!”平日里最是持礼的赵大夫平地一声吼,“您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鹤青要走已来不及了,她没想到范正直留着这招对付自己,二楼扶手上一男子探身而看,他身着白衣,黑发随着姿势垂落,五官端正秀雅,说是美人凭栏也不为过。
难怪看诊的病人多位年轻人。
“小鹤!”他眼睛一亮,噔噔噔从二楼下来,疾步至她面前站定,还未说话已先红了脸,“小鹤……”
鹤青只得礼尚往来地叫他的名字,“墨卿。”
多巧啊,天造地设的一对名字,只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青年压低了声音,压不住亮晶晶的眼,“我求了正直姑娘许久,她才容我来大荒找你。”
鹤青不这么认为,以范正直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怕是有心这样做,也要让人误以为是被逼无奈。
“只你们来了?”
墨卿要拉起她的手,“我们去二楼说。”
“……鹤青忙避开,说话便说话。”
青年道了声“好生无情”,先一步带路。
堂内伙计后一步到茶,两人落座,墨卿这才缓缓说起在大荒的安排,“我们自商道过来,绕过梁县、関关二城,然周边亦有灾民,有小儿肚大如鼓,坐着便死了。”
他轻叹,“本想着尽一份绵力,后来听说朝廷赈灾物资已在路上,最多两日便到,我等一行人手不多,若因为钱财造成骚乱反倒不好,就想着还是先到大荒再做打算。”
“不过古师傅带着一队人和粮食、草药进了梁县,今年天冷得过早,时令有异,他担心死伤太多,会产生疫病。”
鹤青淡淡应声,这便和她猜想对应上了,不过唯一让人不禁深思的是,魏从曳如今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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