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潋背对着王商,脸上已全是惧意,而后才转身强硬笑出来,道,“啊!是!谢谢谙达了!我这就过去!”
载潋屏着呼吸走进寂静无声的养心殿正殿,只闻其间烛火燃烧传来的细微声音,载潋垂着头连眼眸都不敢抬,她猜想着皇上会坐在御案后面看奏折,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御案前,开口就道,“奴才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奴才……奴才愚笨,惹皇上心烦了,还请皇上恕罪!”
载潋低着头,久久不闻皇上让自己起来,良久后才听到皇上的声音从一旁的卧榻上传来,“朕在这儿呢!你真是愚笨了啊!”
载潋一时又羞又愧,跪着便向一旁挪了几步,转身叩首道,“奴才是真愚笨!”又是良久的沉默,载湉才又道,“载潋,朕就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宫里?不比你在府里!你看着太后小题大做,为难朕和醇亲王,你乐意是吗?”
载潋一听此话,慌忙失色地连连叩头,道,“奴才绝无此意!奴才是…一时糊涂了!奴才怎么会愿意看着太后为难皇上和阿玛呀!”
载潋吓得直掉眼泪,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载湉望着载潋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然心软了片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罢了!你怎么会懂,你自小就有阿玛和兄长娇惯,朕说的话你怎么能懂。”
载潋听了此话却猛然抬起头来,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月光背影下坐着的载湉,她跪着又向前挪了两步,一时心头感慨万千,她知道皇上是为了自己好,更是为了醇王府好。
她顾及不了许多,哽咽着已开口道,“哥哥,潋儿怎会不懂,潋儿都懂……”
载湉听到载潋第一次喊自己“哥哥”,眼神中的神色忽闪动了一刻,他只感觉心头泛热,自己想动也动不得。他一直怔怔地望着载潋,想起自己从未听到过亲弟弟们喊自己哥哥,却听到了这个女孩儿喊自己哥哥,那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就像方才浮碧亭里摆着的炭盆一样,将全身都暖了。
载潋抬头望着载湉,发觉他许久都没有挪动过目光,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以为是自己的一声“哥哥”冒犯皇上了,才叩首高声道,“是奴才冒昧了!皇上息怒!”
“你起来坐吧。”载湉良久后只说了这一句,命王商去给载潋摆了把凳子在自己跟前,载潋惊慌未定地站起身来,只感觉右膝的疼痛更剧烈起来,却还是诺诺道,“皇上,奴才不敢坐了,奴才还是站着吧!不然一会儿哪句话说错了,还得起来跪……”
载湉忽然被载潋的一句话惹笑了,他笑骂载潋道,“朕让你坐了,你还敢不坐了不成?”
载潋撇了撇嘴,退后一步坐在了王商给自己摆的凳子上,悄悄嘀咕了一句,“不敢不坐!”
“行了,朕都不生气了,你还赌什么气啊?”载湉似笑非笑地望了望坐在凳子上还噘着嘴的载潋,又道,“腿都跪疼了吧?”
“皇上怎么知道啊?”载潋好奇地抬起头来问,载湉叹了叹气,语气中已有许多不忍,“刚才在席间,朕就看见你悄悄揉了半天腿了。”
载潋心下忽然一阵温热,方才自己偷偷躲在席后揉作痛的膝盖,没想到皇上还是发觉了。
“你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就不疼了。”载湉也清楚载潋今日是委屈,不过是被太后当作个借口以此来找自己和醇亲王麻烦的。载潋闻声,便缓缓站起身来,正要跪安出去,载湉却忙道,“别跪了!”
载潋抬头看了看载湉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才直了膝盖不准备跪了,心里却也忐忑。载潋只福身打了个千,道,“奴才告退。”
载潋回到侧殿去用热水烫了烫膝盖,才觉好受些,想到皇上不生自己气了,心里才渐渐舒坦起来,她那日早早熄灯休息了,希望证能像皇上说的那样,明日腿就不疼了。
载湉却久久不能眠,他站在殿门口处,望着载潋熄了灯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仰头望着天上凄寒无比的圆月,想起今日皇太后那句,“皇上还挺偏护她的!”才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道,“自己的妹妹,如何能不偏护啊……”
时光温润而过,载潋留在宫里的日子也渐渐平静,直到正月二十七那日,宫内充盈一派喜庆氛围,清晨时分已有各府福晋格格与命妇入宫,去往太后所住的储秀宫。
载潋那日也被内务府的人通知需穿喜庆颜色的衣裳至太后宫中,等待皇帝挑选本朝第一批秀女。
前一天夜里载潋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她最抗拒也最害怕的一天还是到了,因为这一天皇上就要亲自选择自己的皇后,也因为这一天她就要离开紫禁城,离开自己的湉哥儿了。
当初她抗拒来到这里,可却因为一个人,一切全都改变了。载潋也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转变得这么大,她还记得第一次入宫后,自己说的那句,“我再也不要来这个奇怪的地方了!”而现在却要不舍得离开了。
那天载潋虽穿着极为喜庆的衣裳,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喜庆,她走进人潮熙攘的储秀宫中,众多福晋格格中她唯独没看见静芬姐姐的身影,她一时无聊,也不知道该去找谁说话。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站在储秀宫院内的回廊上时,忽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载潋?”载潋忙回头去看,竟见到载泽独自一人走来,载潋见了他忙福了福身道,“泽公爷。”
“你这么叫就生分了,都是同族兄妹。”载泽颇有些惭愧,听到载潋如此称呼自己,载潋却笑道,“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若又让人说我们醇亲王府没规矩可怎么好。”
载泽听载潋如此说,立时想到十五那天夜里载潋将太后惹怒了的事,他知道载潋如此说是对太后的不满,忙冲载潋“嘘”了一声,而后道,“格格日后说话当真要多几分留意啊。”
载潋不想听别人再来管教自己,那天夜里听太后说了又听皇上说,听了皇上说又听三个哥哥轮番说,今日她本就心情低沉,更不愿意听别人提起不愉快的事,便引开话题问载泽道,“泽公爷可见到静芬姐姐啦?我一个人闲着也没事做,还想找她呢!”
载泽脸色忽然一变,惊得微蹙了蹙眉,疑问道,“你竟然不知道?!”载潋根本不知道载泽说的是什么事,也蹙了蹙眉,反问道,“什么事啊?”载泽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情载潋就住在宫里竟然会不知道。
载泽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心里清楚,载潋很快就都知道了。
吉时到时储秀宫内福晋命妇逐渐安静下来,层层叠叠围在皇太后身后,皇帝到时众人避让出一条路来,载潋跟着进了暖阁,围在层层叠叠的人后。
而此时秀女才被领入储秀宫来,秀女共五人,排成一排于皇帝太后面前依次排开。载潋在晃动的人头后根本无法看清秀女们的面貌,她便在人群的缝隙间挤到了前面,才看清五名秀女的长相。
载潋从头至尾将五名秀女扫视了一遍,不禁“啊”地一声交出声来,幸得载泽在她身后将她的嘴捂住了,才没有惊动太后和皇上。载潋不敢相信,自己的静芬姐姐竟然是秀女中的一员,且就站在最前面一个。
另外四名秀女中仍有两名和载潋有着“不解之缘”,正是春节前和载潋在衣行抢衣裳的女孩儿。她们姐妹两人眉目不染铅华,衣着大方地站在最后。
载潋回望着皇上身边的桌上整齐摆放着一柄玉如意与两枚绣花荷包,已是呆愣愣地想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已听皇太后开口道,“皇上愿意选谁做皇后,就将玉如意给谁,愿意选谁做妃嫔就将荷包给谁。”
载潋又转头望着此时神色黯淡的皇上,他麻木地答着话,“此等大事还请亲爸爸决定,儿臣不能自主。”太后却展现出一幅开明的姿态,道,“皇上自己决定便是,不必过问我的意见。”
此时载湉才从桌上拾起那柄玉如意,走到五名秀女面前,来来回回走动了许久,他在静芬面前忽停顿了片刻,却在最后一刻于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面前停下,伸出手去,欲将手中如意递给那名秀女。
那名眉目如画的秀女含羞福了福身,正要伸出手去接过皇帝手中如意,却忽闻大殿中传来太后一声厉吼,“皇帝!”
载湉的手微微一颤,而后便愣在原地一动未动,那名欲接过如意的秀女也瞬时惊吓得跪倒在地。载潋泪眼朦胧地望着皇帝,不知自己心里是痛是酸,究竟是何滋味。她希望载湉能选自己心仪女子为皇后,却也深深不希望如此。她矛盾又煎熬,无奈又无力。
她本就只是一颗任人推着走的棋子,哪里有自己回旋的余地。
皇太后见皇帝久久未动,不肯交出手中的玉如意,便以眼神示意了身边的太监总管李莲英,李莲英上前去走到皇帝身边,颔首道,“万岁爷…”他见皇帝仍没有反应,便躬着身子接过了皇帝手中的玉如意,径直走到了站在最头的静芬面前,将玉如意交到了静芬手中。
载潋又惊又气地望着静芬,而此时静芬已跪下谢恩,“奴才谢皇上、太后恩典!”载潋只感觉眼泪一股一股往外流,控制也控制不住。
此时殿内原本喜庆的气氛已瞬间变为走过场一样的敷衍,载湉此时已站到了太后的身侧,面无表情地仰头上方,再不说一句话,也不肯做一个决定。
太后此时更是强压住了怒意,对自己身边的荣寿公主道,“去将两个荷包给长叙家的两个姑娘。”荣寿公主得了命,便去取了绣花的荷包来,走到那与载潋争抢衣裳的姐妹两人面前,将荷包递了过去。
两名秀女接过荷包便跪下谢恩,声音传到载潋耳中已是浑然不清。
“秀女大挑礼成”随着内务府内监一声高唱,在场所有的福晋格格与命妇王妃皆应声跪倒,口中大声恭贺皇太后与皇上。
载湉却是极为不屑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脚下众人对自己的恭贺,他心里已不知痛究竟是何滋味了。
而载潋,尚没有从现实的打击当中缓过神来,已见周围所有人都齐齐跪倒,她恍然间才从自己的回忆中收回心神来,立时跟着众人跪在冰冷的大殿之中。
恭贺声一层高过一层,而载潋皆是结结巴巴,她麻木地跪在地上,眼睛里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氤氲开来,而与此同时,她嘴里麻木又不自知地喊着,“奴才恭贺皇太后、皇上!恭祝大清子嗣绵长,江山永固!……”
哇!更了好肥好肥的一章啊!就没啥想和我说的吗!!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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