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绝的大雨落在四四方方的紫禁城中,在冰凉彻骨的青石地砖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叫人踩在地上就觉得脚寒,而此时的载潋却觉得身上暖和得像有春日里的暖阳照着一样。
早上出门时载潋仍觉得冷得全身发抖,而此时她积郁了很久的心事终于在载湉温暖又宽广的怀中随风而去了,她静静地扑在载湉怀里,载湉也静静地回拥着她,载潋没再说一句话,却觉得有这一刻存在,就全都足够了。
载湉此时微低了低头,瞧见载潋正将侧着的脸颊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她脸上浅浅淡淡却温柔满足的笑意是那样显而易见,载湉不禁在心内轻笑,他笑载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么容易伤心,又那么容易满足。
载湉拥着怀中的载潋,却忽然感觉到一丝惧意,他不知为何地惧怕起将来的某一天,若有一天这个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儿成为他人的妻子…
载湉想到此处,忽然感觉心底难以自控地难过起来,他怔怔望着远方,见远处的花草已在大雨的洗礼中被吹弯了腰,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害怕自己的“妹妹”成为别人的妻子……
载湉的目光闪动了片刻,他仿佛明白了自己对这个女孩儿隐藏的心事,却又不敢承认,更不敢面对。他想到此处时,只是将双臂收拢得更紧了些,他怕载潋跑丢了,他怕有朝一日真的会再也抓不住她……
此时瑾嫔才从储秀宫给太后请安回来,正沿着御花园外一条通向东六宫的长街往永和宫走,她贴身的小宫女画秋费劲儿地撑着一把伞,却挡不住来势汹涌的大雨,瑾嫔出宫前才新换的一件滚花边的片金花纹墨蓝色旗装都在大雨中被泥水打湿了。
瑾嫔低头瞧着自己脚边被雨水打湿了的旗装衣角,不由得心疼道,“出宫前才换的,这就弄脏了。”
润冬眼尖,见瑾嫔此时心疼身上的衣裳,忙将手里捧着的一件对襟的斗篷给瑾嫔披上了,为她挡着汹涌的雨势,而后笑道,“主子别心疼,回去奴才就给您洗出来,保管您明儿就能穿上!”
瑾嫔听得此话,微微回过头去瞧着润冬笑,瑾嫔身边的小太监马德清见此时雨太大,忙上前去追了两步,含着腰对瑾嫔道,“主子,前面眼见着要到御花园了,您先去里面避避吧,等雨小点儿了再回去。”
瑾嫔的袖口和衣襟处都被雨水打湿了,又想起御花园里能避雨的亭台楼阁不少,便点了点头道,“也好,先避避这阵儿的。”
瑾嫔话毕后便领着身后的人要进御花园,却在门口处瞧见了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们候在外边。
寇连材瞅见瑾嫔周身湿透地急匆匆往园子里走,忙上前去请了安道,“奴才见过瑾主子,这会儿万岁爷在园子里头呢,吩咐奴才们不让旁人进去……奴才实在对不住主子……”
瑾嫔心里也不恼火,她懂得宫里的规矩,既然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话,自己必然不会去忤逆,她吩咐寇连材起来,而后只平和地问了句,“敢问谙达一句,皇上这会儿在园子里做什么呢?”
寇连材站起身来后低着头给瑾嫔回话,低声道,“回瑾主子的话,万岁爷喜欢到这儿来听雨,不喜欢旁人打扰。”
瑾嫔微点了点头,心里默默记下了皇上的喜好,她趁寇连材低着头不注意的功夫,只想看看皇上坐在哪里听雨,便探头向园子里去看,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浮碧亭时,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瑾嫔无意中看见皇上在浮碧亭里正紧紧拥着载潋,两个人紧紧贴靠在一起,虽一动未动,可气氛春意正浓。
瑾嫔心底划过一阵异样的感觉,她虽知道载潋是皇上的妹妹,却不敢相信兄妹之间会情深至此。
可瑾嫔更清楚宫里是非多的道理,当着寇连材与王商的面儿,她自然不能多说一句,只得赶紧镇定下来,对着寇连材笑道,“麻烦谙达伺候好皇上,我这就回去了。”
寇连材和王商听了瑾嫔的话,忙“嗻”了一声应答,而后又含着腰恭送瑾嫔道,“奴才送瑾主子。”
瑾嫔含笑点了点头,搭了画秋的手便连忙离开了御花园。
画秋一路扶着瑾嫔,却突然感觉她自打去过御花园后,就心神不宁的,便侧着头问瑾嫔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瑾嫔忙摇了摇头,赶走自己脑海里不该有的想法,她一路上都回忆着皇上拥抱着载潋的场景,此时她思来想去,最终道,“画秋,咱们不回永和宫了,你们陪我去趟景仁宫吧。”
珍嫔也才从太后的储秀宫请安回来,正走到景仁宫外头的垂花门下,戴恩如一路上笑呵呵地跟着珍嫔,此时突然笑了一句,道,“咱们主子可真是得宠,万岁爷喜欢主子不说,连太后都喜欢主子的才气!”
珍嫔抿着嘴笑了笑,而后回过头去弹了弹戴恩如的帽檐,笑道,“这种话啊,你心里清楚就行了!偏要说出来做什么?”
珍嫔虽如此说着,心里也高兴得很,她想起来刚才在太后宫里,太后夸她学画学得快,连一向骄傲的荣寿大公主都对自己赞不绝口,脸上便已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珍嫔脚下如同生风,一路上也不顾大雨滂沱,已经打湿了自己的衣裳,脚步不停地一直往回走,她耳边两段缀着东珠的步摇随着她的脚步一摇一摆,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是此时雨滴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
等她走到景仁宫朱红色的大门外时,才看见自己的姐姐瑾嫔正在宫门外等着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便连忙跑了两步迎上去道,“姐姐怎么衣裳湿了都不回宫去换一身?莫不是太想我了,着急要见我?”
瑾嫔被珍嫔调皮的话逗得笑出了声,点着她的额头笑道,“鬼机灵的丫头,怎么就知道我想你了啊?”
珍嫔迎着瑾嫔进景仁宫,又吩咐了戴恩如烧来热水给瑾嫔沏茶,而后才对瑾嫔笑道,“因为妹妹也一直想姐姐啊!”
瑾嫔才进景仁宫正殿的暖阁,便看见暖阁里尽摆着些男孩子穿的衣裳,内暖阁里还架着原先志锐送给珍嫔的那台照相机,书案上散落着些绘画用的纸笔和水墨。
东暖阁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花,暖阁里的水墨香气和花香四溢,暖和得像是春天里一样。
瑾嫔走过去抚了抚瑾嫔窗台上养着的那盆兰花,笑道,“妹妹怎么也不知道修修叶子?”珍嫔从戴恩如手里亲自接过了茶盏来,走上前来邀瑾嫔坐下,而后才笑道,“我从小就不喜欢抚花弄草的,姐姐也不是不知道。”
瑾嫔轻笑了一声,便捧起茶案上新沏好的蒙顶茶来润了一口,而后笑着劝珍嫔道,“妹妹啊,以后还是收收性子的好,毕竟咱们进宫了,和在家里不一样。”
珍嫔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了看瑾嫔,惹得瑾嫔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珍嫔向瑾嫔身边凑了一步,攥着瑾嫔的袖口道,“姐姐,你不让我做我喜欢的事儿,我一天也过不下去呀……”
瑾嫔点了点珍嫔的额头,笑骂道,“你啊,有皇上宠着你,老佛爷也喜欢你,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珍嫔听后小声地笑了两声,而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对瑾嫔撒娇道,“那姐姐还舍得骂我?”
瑾嫔也不再同珍嫔嬉戏,她想起自己的来意,便开门见山问道,“妹妹,你今儿见过皇上了吗?”
珍嫔一听到瑾嫔如此问自己,从身后的贵妃榻上取来一张自己画到一半的画来,她看着画上的载湉,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柔情,她转头对瑾嫔笑道,“见过呀,皇上走了以后我才去给太后请安的。”
瑾嫔略蹙了蹙眉,又问道,“那你见过载潋吗?”珍嫔疑惑地摇了摇头,想了片刻后开口道,“这几天都没见过,她不是把脚崴了吗?不过她今天把我的照片送进宫来了,应该是来给太后请安了吧。”
瑾嫔一听此话,更加确定今天自己在御花园看到的身影就是载潋,她此时心头全是忌惮与不安,她抬起手来牵住了珍嫔,腕上的一对翡翠的桌子便碰在茶案大理石的桌面上,清脆地响着。
瑾嫔压低了声音道,“妹妹啊,这事儿你可别对旁人提起…我刚才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见皇上怀里搂着载潋,在御花园里听雨,载潋就把脸贴在皇上怀里,皇上还吩咐了不许旁人进去……你说,他们纵然是兄妹,也不会情深到这种地步吧?”
珍嫔才刚刚听了瑾嫔的话,就感觉浑身上下不舒坦,她心里泛起一阵醋意,向来不善于掩饰情绪的珍嫔此时强忍着不发作,她强忍住了火气,竭力安慰自己道,“姐姐别多想了,载潋是皇上的妹妹,皇上对她好是应该的。”
瑾嫔心里着急,她今日来见珍嫔是想和她一起分析条理的,根本不想听珍嫔自我安慰的话,此时便蹙着眉急声道,“妹妹啊,咱们也有哥哥,咱们会像这样吗?”
珍嫔回忆起前天夜里皇上急得满头是汗,翻箱倒柜为载潋找治脚伤的药的场景,那个时候皇上急得连去景仁宫的约定都忘了。
那天珍嫔就站在养心殿外,她清晰地听见皇上吩咐王商道,“让她好点了就来给朕请安,告诉她,朕挂念得很……”
珍嫔那时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感觉冷极了。
珍嫔心里最后一道防线正在一点一点土崩瓦解,她手里攥着杯壁发烫的茶盏却浑然不觉,她瞪着瑾嫔手腕上一对翡翠镯子一动不动,半晌后才道一句,“姐姐以前不是说过,他们是醇亲王家正根正苗的孩子…”
珍嫔还没说完,瑾嫔已上前来握紧了自己妹妹的手,她望入珍嫔的眼眸,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载潋要当真是醇王府正根正苗的孩子,姐姐也不会有这样的担心!你懂姐姐的意思吧?”
珍嫔只感觉心底一颤,她惶恐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瑾嫔,她没想到自己的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载潋并非醇亲王的亲生女儿,而是当年被过继到醇王府上的孩子,这件谁人都清楚,可谁人又都忌讳的往事,珍嫔没想到自己向来稳重的姐姐会对自己提起。
可珍嫔心里也清楚,载潋不是醇亲王的亲生女儿,更不是皇上的亲妹妹,所以谁又能知道,载潋对皇上究竟只是一般的兄妹之情,还是存了不同寻常的心思呢……
珍嫔不能允许载潋和皇上之间,有任何不同寻常的感情萌芽,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抢走载湉,因为在这座森冷又陌生的皇宫里,载湉是珍嫔所有且唯一的温暖。
珍嫔冷静了片刻后,忽觉得问题也不那么严重了,因为她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她自己才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妃嫔,只有她才拥有名正言顺的地位。
而载潋,她的心思终究是永远不能见天日的,在宗法礼制的压迫束缚下,她这一生,都只能是皇上的“亲妹妹”。
可珍嫔还是在心里缓缓做了决定,纵然名不正言不顺,她也不能再给载潋一点点机会。
珍嫔望着景仁宫窗外的大雨仍在遮天蔽日地下着,她知道,等这场大雨停下后,很多事情就已经变了。她低声唤来了戴恩如,只道了一句,“帮我换件新的衣裳来,等雨停了,咱去给皇后请安。”
那日夜深后雨才停下,御花园浮碧亭琉璃瓦上积攒着的雨水顺着砖瓦的缝隙一股一股淌下来,落在院子里的积水上,又溅起一层层涟漪。
雨停后的夜空也终于放晴了,明月比往日都更加皎洁,此时正斜挂在天边,向人间投下一层碧透的月光来。
载潋这会儿还在浮碧亭陪皇上坐着,她感觉和皇上呆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格外的快,快到她从来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
载湉此时正望着园子后面的一片梅花林,见里面的梅花早都凋谢了,只剩下几株光秃秃的枝干,又想起来载潋喜欢梅花,忽有些怅然道,“潋儿,园子里的梅花都谢了,你住在宫里那会儿,朕还记得你说,你喜欢梅花。”
载潋惊喜地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皇上,她一直以为皇上早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当初皇帝大婚那日,载潋进宫后就低着头拼命快走,她只怕再御花园里瞧见梅花,会惹自己伤心。
载潋如今听到皇上还记得自己的偏爱,难掩笑意道,“皇上别难过,明年梅花还会开的!到时候奴才还进宫来,和皇上一起赏梅花!”
载湉转头望着载潋笑,感觉月光落在载潋眼里就有星河。他感觉每次看到这个女孩儿笑,自己的心底都变得温热了。
载湉打心里喜欢和她待在一块儿,因为她真实地笑,真实地哭,真实地喜爱,也真实地抗拒。
载潋怎么会知道能进宫陪皇帝赏花是何等的不易,以为明年的冬天还会像今日一样美满。载潋轻轻松松开口说出来的话,在旁人听来就像是孩子的梦话。
可载湉却不会点醒她的梦,载湉望着载潋眼里闪烁着的亮光,低下头来温柔地对她笑了一句,“好,等梅花开了,朕就等着你进宫。”
载潋忽然感觉脸上火辣辣地发热,她低着头就能感受到皇上的呼吸,她不敢抬头去看,只感觉心跳砰砰地越来越快。良久后载潋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举起自己的小拇指,爽朗地对皇上笑道,“那,一言为定!皇上和奴才拉钩!”
载湉轻笑出声来,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来和载潋拉了钩,而后又用自己宽厚的手掌将载潋的手含在自己的掌心。
他出神地望着浮碧亭外的一层水帘,想到将来总有一日载潋会成为别人的妻子,而他们终将不能像今日这样坐在一起谈心……
载湉想着想着,忽轻声道了一句,“朕真怕你跑丢了……”
载潋望着载湉心事重重的样子,仿佛能与他感同身受,她抓紧了皇上的手掌,一字一句珍重道,“皇上放心,奴才永远都跟着皇上,绝不会跑丢了。”
载湉忽转过头来看着载潋,他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他逗载潋道,“傻丫头,又说傻话了,你怎么可能永远都跟着朕呢。”
载潋不听皇上的话,只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傻笑,她不相信不可能,她不相信前路漫漫会有无数曲折,可无论未来如来,她相信与否,今夜的她仍旧无忧无虑,仍旧还能攥着她以为能握住许久的快乐。
那天直到夜深人静了,载潋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醇王府,她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跨下来,一改往日大大咧咧地从马车上往下跳的作风。
静心扶载潋下来,见载潋今天没跳着下马车,便打趣载潋道,“呦,格格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变得淑女了?”
载潋呵呵一笑,转头对静心傻笑道,“姑姑净会打趣我,哪儿有的事,我这不是脚还疼呢吗…”
静心哭笑不得地看着载潋摇头,她以为载潋真的懂得了大家闺秀就要做淑女的道理,才欣慰了没一会儿,就让载潋一桶冷水给泼醒了。
醇王府门房的小厮瞧见载潋终于回来了,忙出来迎道,“格格您终于回来了啊!王爷福晋急了快一天了!”
载潋一听阿玛又等了自己一天,不禁心底一凉,觉得自己回家后又要凶多吉少了。她努力朝门房小厮笑道,“我…我进了宫,也是身不由己啊!我这就去给阿玛额娘请安,让他们别担心了!”
“行了!你也别去了!阿玛额娘早休息下了!”载潋还没把门房的小厮应付过去,忽又听见王府大门内传来一声冷冷冰冰的声音,载潋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冷,才看见载涛绷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载潋看见载涛还没休息,还在等着自己回来,忙笑盈盈地上前去打了个千儿,又笑道,“哥哥怎么还没睡呀?是在等我呢?”
载涛瞪了载潋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挥了挥手,吩咐身后的几个小厮去将马牵去西花园后的马圈里喂好了,而后才冷冷对载潋道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呀,我以为你住宫里了呢。”
话毕后载涛转身就走,连等都不等载潋一步,载潋知道自己今天又做错了事,白天还答应载沣说会早点回来,结果一进宫见了皇上,就不知道时辰为何物了。
载潋忙在载涛身后追他,可奈何脚上伤还没好,才跑了两步就追不上了。载涛猛地想起来载潋脚上还伤着,忙转过身去扶她,可嘴上却还骂她道,“就你这样,一天天不知道好好养着,一出去就不知道回来的,伤准是好不了啦!”
载潋委屈巴巴地抬起头来瞧了载涛一眼,抓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回挪,载涛半步不敢离开了载潋,只怕她又摔了。他们两人才走到载潋住的院外头,载涛便忍不住嘱咐载潋道,“潋儿啊,你回去小心点,别再惹他生气了。”
载潋不解其中意地“嗯?”了一句,载涛还来不及回答,便听见暖阁里传来一声大吼,“是载潋回来了?让她给我进来!”
载潋慌得手上一抖,一把没扶住载涛,倒在身后的大门上,结结巴巴问了一句,“沣哥儿?!”载涛蹙着眉头不敢出声,忙点了点头,示意载潋别说话。
载潋心里暗暗叫苦,她早上只答应了载沣要早些回来,现在自己言而无信地回来得这么晚,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载沣。
载潋和载涛还在院外站着,暖阁里的烛光却亮如白昼,载沣身边的一个小厮含着腰急匆匆跑出来找载潋,忙道,“格格啊,您快点进去吧!”
载潋也没办法,一路上一边看身后的载涛,一边跟着小厮进了自己的暖阁。
暖阁里灯火正浓,载沣精神万分地坐在载潋的书案后头,满脸怒气冲冲地等着她回来,载洵被载沣拉在一旁坐着,此时已有些困得打盹了,听见是载潋进来了,才稍稍醒过来,在载沣身边坐直了。
载潋颤颤巍巍地瞧着载沣生气时铁青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她只规规矩矩地行了蹲礼,给两位兄长请安道,“潋儿给兄长们请安了…”
“还请安呢!哪儿有一点安生啊?”载沣气得从书案后拍案而起,走到载潋面前来站着,气得一个劲喘气又说不出话来。载潋只感觉脚上生疼,蹲在地上疼得她额头上直冒汗,载沣还不叫她起来。
载潋终于忍不住脚上的疼了,一个趔趄坐倒在了地上,载沣今日被气得一改往日对载潋的和蔼态度,见她摔倒了也不许人去扶,还指着她骂道,“错了就该被罚,脚疼好啊,既然蹲不了,那就跪着!”
载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载沣,不相信载沣有一天也会这样对自己,可她半个不字也不敢说,只得站起身来,又晃晃悠悠地去跪。
载潋才跪在地上,载洵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来两步劝道,“哥哥啊,潋儿这伤还没好,别让她跪了吧?”
“你闭嘴!”载沣转头呵斥载洵,而后又指着载潋骂道,“就是咱们!把她给惯坏了!将来要是离开了王府,她可该怎么办?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
载潋忍着眼里的泪跪着,她知道今天自己回来得的确是太晚了,她也知道载沣这是担心她的安全,担心了一天都不见她回来,现在只能把气撒在她身上了。
载潋只想让载沣消消气,便抬起头来试探着说了一句,“哥哥别生气了,今儿是妹妹错了,只不过是皇上留我,我也走不了啊!”
载沣听了载潋的解释只冷冷哼了一声,他走到载潋跟前来问她道,“皇上在景仁宫,而你去养心殿谢恩,皇上都不在,怎么留你啊?”
载潋吃惊地抬头看着载沣,不禁问道,“哥哥怎么知道?”
载沣转过头去不再看载潋,气不顺地吼了句,“我今儿瞧见载振了!他也去给皇上请安,只在养心殿外磕了个头就走了,那你怎么就能见着皇上?你要是不主动去找皇上,皇上会留你吗?!”
“哥哥!不是,我没去主动找皇上啊…”载潋连忙开口解释,她想起今天自己一直都记得阿玛和哥哥们的嘱咐,远离皇上才是真正为了皇上好,虽然一直没见着皇上,却也不奢望去找,谁知会在出宫前遇见皇上。
“还想狡辩?!是不是我以前对你太宽容了!”载沣根本不听载潋解释,载潋开口说一句话,都像格外敏感的言语刺激着载沣的神经,他吩咐身边一个小厮道,“你今儿就在这儿守着她!跪到天亮!”
“哥哥!”这会儿载潋还没说什么,却听见载涛按捺不住了从院内跑进来,他气喘吁吁地望着载沣,吼了一句道,“哥哥,潋儿到底是个女孩儿,跪一宿哪儿能受得了啊?!”
“载涛,我问你,你是想看她今日受点苦,还是以后一直受苦!”载沣一句话问得载涛回答不上话来,可他缓了片刻,忽又怒吼了一句道,“我不想让她未来受苦,可我也不能看她今日受苦!”
载涛怒气冲冲地将载潋一把给拉了起来,只道了一句,“你起来,那边儿歇着去!”载潋头一次看见自己两个哥哥争吵,此时已吓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肯走,便拉着载涛的袖子道,“哥哥别吵了,我…我知道错了……”
载沣此时正在气头上,见载涛和自己过不去,就将气移到了载涛头上,质问了一句,“载涛,你什么意思?”
载涛也一步不让,又顶撞载沣道,“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不能看你无理取闹!”
载潋此时扯着载涛的衣袖劝他,载洵又拉过了载沣去劝他,兄妹四人好容易才安静下来,载沣心里的气却消不下去,他转头吼载洵道,“我是为了她好!载涛看不出来,你也看不出来啊?”
载洵见载沣今天是真生气了,见谁就和谁吵,便聪明地不去顶撞他,小声笑道,“我当然懂了!自己的妹妹哪儿有不疼的道理啊?不过哥哥消消气,别罚得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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