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泽怔怔地望着载潋,他希望能在她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载潋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良久后载泽只感觉园子里的晚风将自己吹得冷了,心也跟着冷了,才渐渐松开手来。
“对不起潋儿是我唐突了,可是我!也实在挂心你得紧!”载泽低声对载潋说,载潋能在载泽的目光中读懂牵挂一个人时才有的神色,可她却不能告诉载泽答案,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大错特错,她不敢再多拉一个人来为自己承担。
更何况眼前的人是泽公呢,载潋知道这个人是最为自己牵肠挂肚的,也是最为情深意重的,她不忍心让他知道。
“不要总抱歉泽公”载潋开口时已有了悲怆之情,她心底有太多的愧疚,都是为了泽公。载潋抬头看了看载泽,竟见他也不如原先那般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了,心也不禁跟着载泽疼,她自始至终都希望载泽幸福,从未变过。
“潋儿有太多对不起泽公的地方,泽公的恩情我难以还清,泽公不要再为我而抱歉了”载潋努力使自己笑出来,她用自己身上带着的巾绢替载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而后转身要迈进清华轩院内,而后又对载泽笑道,“泽公,我能看得出来,静荣是真的在意你,她会是个好妻子和好母亲,泽公将来的日子会很幸福,泽公回去吧,我希望泽公将来再也不会自苦。”
“潋儿”载泽还想要说些什么,载潋却不敢再听,只好转身关了院子的大门,紧紧以背靠着大门,不敢发出声响。
“泽公,对不起不是我不愿告诉你答案,是我不能我这颗付出了就再也要不回的心,还有连自己都看不到的未来,又怎敢再多一人分享呢”载潋慢慢滑坐在门槛内,她紧紧攥着自己一块绣着玉兰的绢子落泪,静静的夜里,也唯剩泪落无痕了。
载潋方才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重新振作了精神,准备以笑脸去见自己的额娘还有载沣和载洵,可她擦泪的样子却被载沣看了个正着。
载沣因天色晚了,久久找不到载潋而万分着急,后来好容易听见皇上身边的谙达来传信儿说找着载潋了,却仍久久不见载潋回来,不禁更着急。
“潋儿!”载沣疾步匆匆地从东暖阁的檐下走过来,他本憋了一肚子气,正准备向载潋发作,却看见载潋一个人躲着擦泪的模样,气竟然就消了大半,他放慢了步子,要抬起打载潋手心的手最后竟然轻轻落下,他抚了抚载潋的肩头,轻声问她道,“怎么哭了,遇着什么事儿了?”
载潋又擦了擦脸上还残留着眼泪,看见载沣她只觉得格外安心,她道,“方才在外边儿瞧见泽公了,我瞧他憔悴了不少,心里替他难过。”
载沣却不知道载泽今早与静荣那一段渊源,便也不清楚载泽究竟怎么了,他此时只担心载潋担心得紧,便牵着载潋的手往额娘的暖阁里去,道,“别去想了,泽公心性开阔,有什么事儿都会好的,倒是你,额娘等了你一天了,你现在也饿了吧,快陪额娘吃些东西去吧。”
载潋听了此话只觉得惊讶,不禁瞠目结舌问载沣道,“怎么,额娘竟还没用晚膳吗?”
载沣略笑了笑,“大家都等你呢,你不回来,谁吃得下去。”
载潋一时特别感动,便跳起来抱住了载沣,落下来的时候险些将载沣扑一个跟头,载沣踉踉跄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他假意嫌弃地笑骂载潋道,“哪个女孩子家像你这么不稳重的,连我都嫌弃你了,你可真就没救了!”
载潋却笑呵呵地问载沣道,“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载沣又假装嫌弃起载潋来,一把推开了抱着自己的载潋,道,“你今儿一准儿又摸爬滚打的,快别靠着我这一身儿新衣裳了!”
载潋退了两步,嘴里小声“哼”了一句,低声道,“什么人嘛,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载沣听了她的话,停下脚下的步子,转过头来直冲冲走到她身边,弹了她一个脑门儿,笑骂道,“别嘟囔了!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过了!”
用晚膳时载涛迟迟没回来,婉贞福晋却并不担心他,总说他是个大男孩,多晚回来都不会过问的,只要载潋回来了就好。
载潋心里暗笑,可怜载涛出去找自己,却连晚膳也用不上了。载潋抬头瞧见载沣站起身子来拿了几只崭新的碟子,用没用过的筷子将每道菜都夹了些出去,心中想他一定是为载涛留的,不禁也感慨,如今的载沣,愈发像这个家的大哥了。
自从阿玛走了,他接下了醇王府的重担,载潋也觉得,载沣同以前不一样了。
晚膳用到了一半,载涛才从外面迟迟而归,他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暖阁时瞧见大家都快将桌上的膳用完了,颇带了几分怒意道,“大额娘,您今儿怎么也不等等儿子,是您让儿子和姜佳氏认识,到最后怎么唯独饿着我啊。”
载涛堵着气坐到了膳桌对面的八仙圆桌上,载涛向来对膳食讲究,绝不会用残羹剩饭,更不会用冷了的饭菜,所以此时就更为生气,也不肯入座去用。
载洵还用得正香,抬起头来叫载涛入座道,“我说弟弟啊,这都是额娘吩咐厨房特意做的,还没凉呢,你过来吃吧!”
载涛抬头瞧了眼桌上摆着的饭菜,扭头不肯过去,赌气道了句,“是特意准备的,都特意准备的妹妹爱吃的吧!”
载洵被逗得忍不住想乐,差点儿呛着自己,最后他也不说话了,只听额娘对载涛道,“儿啊,今儿是额娘对不住你,总想着你是个男孩子家,额娘就不担心你了,怕你哥哥妹妹们饿了,便叫他们先用了,这次是额娘不对,下次额娘叫厨房都做你爱吃的!”
载涛听见额娘跟自己道歉了,心里才畅快了些,载沣匆匆用完了膳,给载涛让了位置,起身时也没多同载涛说些什么,只吩咐阿升道,“去吩咐厨房,将我刚才给七爷留的菜都热了,再端过来。”
载涛坐在一旁听得一愣,心想往日载沣都是最在乎载潋的,对他和载洵都是不甚细腻关心的,今日怎么如此反常,不禁心里感动,站起身来望着缓缓走过的载沣笑道,“哟,今儿哥哥怎么这么疼我啊!”
载潋背对着载涛而坐,听见载涛跟载沣说和自己相同的话,不禁想笑,她想看笑话,又怕太明显,便只好竖起耳朵来去听,不敢转过身去看。
载沣也不看载涛,只用手帕净了净嘴,走过载涛身边的时候回手打了载涛一下,低声道,“别废话了,坐着吃饭去!”
次日辰时,太后邀了各府上的命妇格格们一同到佛香阁下正中的牌楼下云集,等待登船游湖。
载潋还是头次坐船游湖,从前从没这样的机会,得了这样的机会也不禁兴奋,早早地便陪同着额娘到了港口等待。太后与辰正时才从乐寿堂款步而来,身旁簇拥着无数格格丫鬟们,左右还跟着皇后和瑾嫔二人。
载潋正疑惑今日大公主怎么没来时,载潋竟忽然听见有人听见叫自己,她回头去瞧,竟是静荣领着自己的丫鬟熙雯从远处走来。
载潋心下觉得惊奇,却仍旧按照长幼之分福身为静荣见了礼,口中道,“载潋见过福晋。”载潋是亲王的女儿,静荣也因着尊卑之分为载潋福身还了礼,道,“妹妹快起来吧。”
“潋儿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静荣竟格外地心平气和,静静同载潋交谈,载潋心里尚奇怪,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照实答了,道,“头一次登船游湖,心里兴奋,便早早地来等了。”
静荣用绢子掩着嘴笑,道,“湖边上长大的姑娘,竟没坐过船么,说来我都不信你!”载潋瞧了瞧静荣,见她不信自己,心里赌气道,“自然是真的!太平湖上的船可不是我想坐就能坐的,能到那儿登船游湖的怕也只有老佛爷和皇上了!”
载潋还在奇怪今日静荣怎么这么和气的时候,静荣忽叹了口气感叹道,“潋儿,纵然你我是亲表姐妹,我自小同着皇后娘娘和你一块儿玩大,你我之间如今还是有那么多令人无可奈何的矛盾。”
载潋侧着头静听静荣的话,也静静回道,“那是因为静荣姐姐多虑了,你我之间从没什么瓜葛,又何来矛盾,姐姐唯一的在乎不就是泽公,可惜你自始至终恨错了我,我从不想抢走泽公。”
“潋儿”静荣说至此处竟忽然落起泪来,她以双手牢牢握住载潋的胳膊,不住地颤抖,一时脆弱得令人不敢相信她竟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静荣。
“潋儿,我求你”静荣又接着开口道,声音中已满是恳求之意,她拉紧了载潋的臂膀,恳求道,“我求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他快乐起来,自他昨日回去,便整日闭门不出,以酒作伴,我担心他会受不住的,我求你帮帮我我心里在乎的,也只有他了。”
载潋一时间被静荣感动了,她打心底里佩服静荣,她感受到静荣是真的发自心底地爱泽公的。
载潋转过身去面对着静荣,以双手扶住了不住颤抖的静荣,一字一句肯定对她道,“姐姐这样爱护泽公,他一定会知道的,姐姐要我如何帮你,我一定为姐姐做到,为了泽公,更为了你。”
载潋同静荣二人正在一处说话,只见太后款款已走至了码头,众人忙抚裙跪倒问安,“奴才等恭迎圣母皇太后,请皇太后金安。”
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载潋才瞧见太后今日只外穿了见黄底团龙亮地纱袍,头上并无过多珠翠步摇,只带了几只碧玺花作饰,可见今日太后只是只请了自己亲近的人来,并无过多外臣。
太后到了码头后,便立在琼楼玉宇的牌楼下候着,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再来,众人也不知太后究竟在等待何人,皇后忍不住便开口问道,“皇额娘,您在等谁呢?”
太后放眼向玉澜堂的方向望了望,道,“我今儿也邀了皇帝一起,他为何还不来?”
载潋一听见皇上也要来,心里的欣喜与兴奋不禁又高涨了几分,却不知皇上到底会不会来。静荣在一旁低声道,“我怎么听说万岁爷病了,一准儿是来不了的。”
载潋听了心急如焚地转头看她,“你说的是真的吗!”来不及静荣去回答她,早已有李莲英向太后回了话道,“太后,万岁爷今儿个龙体欠安,已请了太医去瞧了,这会儿万岁爷还在见赶来的军机大臣们呢,许是来不了了,太后就先领着各宫主子登船吧。”
太后竟顷时有了几分不悦之意,道,“这当口儿的,还见什么军机大臣,难得来园子里一趟,他这是败坏我兴致吗!”
载潋在远处听了只觉得心下“咯噔”一声,她最怕太后会刻意难为皇上,那是她如今最怕的,也是她的阿玛生前最怕的。
载潋本以为有大公主在,一定能哄得太后开心的,可谁想今日大公主却偏偏不在,只有李莲英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可李莲英的话在太后耳朵里,竟及不得大公主半句,李莲英劝了半天,太后却仍旧愤愤的。载潋跟着额娘登了船,李莲英便请额娘和载潋在太后跟前儿坐了,又吩咐了小太监上来随身伺候着,在她们面前的翡翠面圆石桌上的龙凤呈祥纹饰的圆形高脚盘里布了新鲜荔枝与葡萄。
一队宫女上来为婉贞福晋和载潋上了茶,载潋掀开盖子來闻,才发觉是新沏的雨后龙井。
载潋所坐的是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船头被修成龙首的模样,船尾则被修成龙尾的样子。
载潋见昨日才和载涛认识了的姜佳氏也在船上,二人目光相对,便淡淡一笑,载潋听见姜佳氏旁边的一个丫头开口哄太后笑道,“太后,如今四海升平,都为迎太后六旬万寿之喜!依奴才看,太后的福气不比天宫上的王母娘娘逊色!”
载潋听了此话只觉得刺耳,如今国家正在与日宣战的紧要关头,日本屡次挑衅,已让皇上忍无可忍,一场战争一触即发,这个丫头居然说如今是四海升平的大喜日子。
载潋想皇上为国事日夜操劳,如今病倒了仍旧坚持召见从城中赶来的军机大臣,全是为了与日开战一事,可如今她们聚在此处游山玩水,嬉戏玩乐,载潋竟感觉自己被负罪感压得透不过气来。
太后却笑得高兴,牵了那会说话的丫头过来,笑道,“模样生得讨喜,也会说话儿,是哪个府里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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