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过了今晚,大人您仍旧不服输,我便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了。”储烈说。
这时侍从端了一盘螃蟹和一钵热气腾腾的姜汤摆在棋桌旁的茶几上。
厚厚的窗纸外,大雪压断竹枝的声音震得储烈抖了抖身。
“吃点螃蟹,喝点姜汤,压压寒气吧。”张池郎转身,盛了一碗姜汤递给储烈。
储烈双手接过“谢大人。”
张池郎见他两手捧着碗,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任由热气喷在鼻端,却不吃螃蟹,问道“好多着呢,你怎的不吃。”
储烈瞥了一眼,道“现在是冬日,霜寒血凝,螃蟹亦是寒性食物,吃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张池郎夹了螃蟹放在碗里,沉眸一笑“有些东西,数十年如一日,习惯了,改不了。”
不知怎的,储烈只觉得张池郎那笑有些忏悔的意思。
就像一个作恶多端,临死前突然翻然悔悟的囚徒,令人心生怜悯又恨之不及。
两人陷入沉默。
棋走如龙,疏忽又是一刻钟,两刻钟……这中间有侍从上了三次茶,挑了五回灯花,还将我沾了点血迹的蓝色外衫洗干净了烘干,放在了我身旁……
我彻底睡了过去。
直至第二日晌午,我于梦中惊醒。老板告诉我说门外有一少年骑马前来,指名有事找储烈。
我匆匆忙忙束了头发,抱着裹了纱布的右手赶到了前厅。
那少年约摸十来岁,穿着华贵,眉目清朗,在厅前徘徊着。见我来了,少年略一点头,将怀中一封递给了我。
“家父亲自叮嘱,务必亲手交到殷公子手上。”
我接过信封,只感觉沉甸甸,正想留那少年款待一番聊表谢意,那少年却兀自去了。
我见四下里没人,忙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
哪知道信封里不是银子,却是一枚青玉色的令牌,定睛细看,上面用篆体刻着“邢狱总监”四个大字。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弄到了刑狱六司的通行牌,我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
“用完了,记得还回去。”老板背靠着门,露出头来提醒道。
我打了个哈欠,懒得理他,径自回房继续睡觉。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天黑。
这中间被老板叫醒过两次,第一次吓唬我说张池郎要找我下棋,朦胧中我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无奈打他的那只手受了伤,疼得我龇牙咧嘴。
“就算雷要劈过来也不要叫醒我。”我揉着手叫嚷着。
第二次他叫我午膳,我伸腿就给了他一脚。
于是老板再也没来叫醒我。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睡觉是件人生大事,能睡到天昏地暗那更是勇气可嘉。
因为,我实在是太困了,困得睁不开眼。
“行了,起床吧。通行牌你也拿到了,还有今天一天时间,今晚,速去速回。”老板第三次站到床前,表情黑得像块木炭。
我打着哈欠,拖拖拉拉地起了床,然后慢悠悠地晃到井边打水洗脸。
“与他亲近之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老板跟在我身后,说道。
“你说谁呢”我揉揉眼睛,听到储烈问,看来他也苏醒过来了。
“张池郎。”老板冷冷地道,“南靖侯张卓海次子,天生神力,少时得名师指点,习得一身好武艺,与其父在边关沙海原保家卫国时曾官拜副将,立下赫赫战功。后因酒后出言不逊,冲撞了皇帝派去安抚俘虏的太监李贤屹,被降职派往河潼关,分隶于名将殷苑部下。”
“殷苑”储烈听这名字,有几分熟悉。
老板点点头“对,殷苑,传说其人喜欢带着半副面具,少以真面目示人。但见过他的人都说其姿颜雄伟,是位儒将,西越国女王三次派遣使者求亲都被他拒绝了。可惜张池郎调任才几个月,他便一病不起,据说是患了什么奇病,竟一命呜呼了。”
储烈捧着手里冰冷的帕子,叹了口气,道“那后来呢”
老板拨了拨肩上的落雪,抬头望天,见雪越发下得急了,忙走到屋檐下,道“后来啊,后来殷苑死了,张池郎却三年秘不发丧。河潼以北,地属西越,西越与大晋两国向来交好。偏张池郎调任后时常叫战挑衅,甚至将西越边境眺望楼上的将士当大雁射杀,引得西越愤懑。殷苑一死,张池郎便拿着殷苑调兵遣将的鹰兵符,一战攻陷西越边关,挑起了越晋两国长达三年的战乱不休。”
“没想到这张大人,这么好战!”储烈抱手站在屋檐下,嗤笑一声。
老板望了一眼储烈,不对,忘了一眼我,眼中有些说不清楚的深意。
“我只是告诉你,张池郎绝不是害你之人,但你,也要小心他,他这个人冷酷无情,杀父弑母,继了刑狱六司之职后便寻事休妻,城府颇深。”
“好,多谢君老板提醒。”储烈拧干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隔着老远,将帕子扔进了水井边的木盆里,转身走了出去。
我想,储烈该是想起什么了吧,不然他为何跑得那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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