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便是响晴天。
老板自那日将那人背回店铺，便自称“金身受损”，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中间使唤我端茶倒水送饭，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虽不是大罗神仙，但好歹有法术傍身，勉强算个半仙，即是半仙，又怎会生病。
他倒是回答得还不含糊，说自己修的是清净法身，怀的是菩提心，持恒愿转世，但纵有千百亿化身，每一世却都忌酒，一旦沾酒，身体便如凡人，非一年不得解。
我啧了一声，就差没双手合十，对着他念阿弥陀佛了。
但每到晚间，看着他趴在床上，身受饮酒后的恶果浑身发汗，汗中带有阵阵恶臭，令人作呕。
我捂着鼻子，就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对他道
“你这样还怎么睡觉，早知道会这样，还喝那么多。那天你就不该进宫。”
老板趴在枕头上，笑了笑，沙哑着声音道“寻常酒家的酒，哪里比得上宫里头，我也就这一次实在想破戒而已。再说……再说，当时要不是我刚好在，你又如何得以脱身，你没有身份名契，在这京城，哪天要是清查人口，知道你不是这里人，将你关押大牢，宁可错杀不放过。你叫我怎么办，坐视不管”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我也就没再说话。
好在他白天与平常无异，过往街头走动，并未引起别人的不适。
这日初晨，长安王府投了帖子，说是邀他去城南画眉山参加什么“落梅诗社”，老板那贪酒不顾身，附庸装风雅的兴致又来了，急匆匆换了身干净衣裳便上了王府管家的马车。
他自己说的那句“就这一次”，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看着马车疾驰而去，关了店门，去了后院。
走到卧房前，我放慢了脚步，望着窗外的几株掉光叶子的石榴树，莫名的有些不安。
之前雪覆盖在枝头尚有几片枯叶，雪一化，叶子便也落了下来，归于尘土，真叫人失落。
卧房的窗户是打开的，因我怕那人觉得闷。
我站在窗前，往屋内看去，他闭着眼睛还在睡。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每日躺着，偶尔我扶他去沐浴，回来后他还是合衣躺着，一动不动，就像没有灵魂一般。
我悄悄地从正门走了进去，他听见声响，睁开了眼，看着我坐在旁边，不说话。
救他时他浑身脏兮兮的是很邋遢，不过现在散着长发，安然无恙躺在枕边沐浴晨曦的样子，却十分的斯文俊美。
“你不吃饭，会死的。”我伸手，往他嘴巴里塞了一颗老板留给我的丹药。
老板说，丹药只能暂时延缓他的生命，若是他执意求死，再不不吃饭不喝水，他最终只会身体衰弱像大树一般枯竭而亡。
丹药只有三粒，这是最后一粒。
“喏，喝水。”我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
他喉咙动了动，咽下那粒丹药，转身，复又睡了过去。
我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抱起他的上半身，扶住他的肩头，端着那杯水往他嘴边灌了下去。
“……”那人呛了一下，想要拒绝，但由于没有体力，咽了一口水，便再也不张嘴了。
我将杯子放回桌上，坐到了床沿，对他道“好吧，你不喝就不喝，不过你可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坐在床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连忙伸手到他面前。
他张了张嘴，用手在我手上写下了三个字。
“字湘辙。”我轻轻笑道，“你叫湘辙”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灰白的半张脸。
我忙起身去拿了梳子，递给了他。
他呆呆地看着，却不接。
我无奈，侧坐在他身后，道“我帮你梳。”说着我将他的长发全部合到了他身后，一下一下，很快就梳理得顺顺的。
“你的头发真长，很好看。”我歪过头，冲他笑道。
他静静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
“要不要我帮你把头发束起来”我握着他的头发道。
他不点头，我想他大概不同意，就将梳子放了回去。
回过头时，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的孱弱的身上，他抬头望向窗外，看起来心情略有好转，稍稍有了点气色。
不过也就那一瞬间而已，他抱着膝，依旧闭上眼睛靠着墙，睡了过去。
我只好抱了本异闻志，坐在窗前，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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