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午夜的上空一片迷蒙，昏红。低沉的云霾笼罩在看不见的穹顶，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天空在哪里。雍坤想起魔界里面那个到处流淌着燃烧着熔浆的世界。“啊，索伦的世界，要是我有一只魔戒，多好啊，啊哟，史麦戈。”雍坤坐在出租车的后排，透过车窗遥望着成千上万座水泥建筑上方一晃而逝的不能成片的夜空，嘴里嘟哝着。

时明时暗的路灯像幽灵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一晃而过。司机闻到了酒气，不理睬那个客人，只顾把车开得飞快。他想今晚最好不要遇到一个发疯的酒鬼，最好早点把他送回去，越快越好。司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常上夜班，常常搭载酒鬼。这些酒鬼要么上车就睡，叫都叫不醒，也不知道去哪儿要么上车就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到了目的地也不下车，要司机继续陪他说话要么一上车就呕吐，一直吐到下车，满车污秽，恶臭熏天，恶心反胃，有好几次，司机差点呕吐要么就是突然自言自语说一句谁也听不懂的怪话，像一个幽灵一样，来去无声，吓人一跳。有时候，客人常常忘记了给钱，有时候客人会把一百元当着十元给他。最让司机恐惧的就是客人呕吐和自言自语。今晚的客人好像是后者。

“今晚，千万别遇到了鬼。”想到这里，司机打了一个寒噤，感到恐惧和颤抖，他甚至不敢看后视镜。后视镜里有一双深不可测的梦魇般的眼睛。那双眼睛时而合上，时而睁开，脸色苍白。因为胆战心惊，司机两眼只看着前方，走最近的路，不断的换挡，急踩油门加速。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送走这个客人。

司机若无其事的紧张表情让雍坤暗自惊异，他说不出什么缘由，总觉得有些奇怪，然而，黑夜的宁静让他不去细想也不去关心这些。望着夜色中冷清的街道，望着某处透出灯光的楼宇，望着大街上偶尔走过的路人，望着偶尔飞驰而过的发出巨大轰鸣的跑车，一时间雍坤觉得，自己就像行走在茫茫的荒漠里，不能识别出荒漠的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哪里，孤独，饥渴，燥热，沙漠寂静无声，似乎永远找不到不知道要去的地方。雍坤深深的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四季港湾到了。”一个遥远的低沉的声音传来。“喂，四季港湾到了，三十三元。”喊声惊醒了雍坤。他转过脸来，才发现这个声音是司机发出的。他摇了摇头，努力想摇掉什么，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借助车灯光，他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给了司机，等司机找钱。

接过司机找回的十七元钱，雍坤看也没看塞进了钱包，点点头，很有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就下车了。在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他无意中看见司机一张惊愕的脸。

“今晚这个司机很奇怪。”雍坤心里狐疑的这样想，觉得害怕，快步走远了。

花园小区正门高大的石门下面，亮着白灯光的保安亭里，趴在桌子上睡熟的保安突然抬起头来，他那因为挤压而褶皱的皮肤松弛的脸上，一双呆滞的睡梦中的眼睛长久的不眨眼的盯着从小门走过的雍坤，慢慢的转动头颅，似乎在辨识门前移动的这个物体到底是人类还是什么动物。就像人类常有的情形突然从梦中醒来一样，显然，某种原因惊醒了他，打断了他的睡梦，但是一时间他还没有把睡梦和现实分别开来，直到雍坤走出了他的视线，消失在拐角处的时候，他才重新埋下头，继续睡起来。

“呃，是的，像你这种情况，我想，是很难找到工作的。”雍坤突然自言自语的说。当他说出这句教授说过的记忆犹新的话的时候，尘封多年的羞辱，无地自容，痛苦的记忆再次像刚刚发生的事情那样鲜活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说我找不到工作，恰恰就有公司要我，而且还是大公司，为什么人类雍坤在心里已经不再把他当着一个一般的高贵的教师，一个一般的令人尊敬的教授总喜欢打击践踏同类呢？啊哦，还说我找不到工作，还教授呢！”

雍坤气愤的说，鼻孔里发出冷笑，猛烈摇了摇头。他甩起一脚，狠狠的踢在路边的一个圆形垃圾桶上，发出”嘣“的响声。响声在安静的小区超乎寻常的响亮。垃圾桶摇晃了几下，又恢复了它固有的姿势。“尤其是今晚，一名在他人看来令人尊敬的高尚的教授，竟然到我们这种社会最底层最无道德雍坤认为自己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也无道德可言的人去光顾的地方，甚至还去了厢房。啊哈，这就是我们的教授！”雍坤鄙夷地对着花园的栅栏说话。栅栏没有回答他的话。

雍坤走过小区的罗马广场小区里面的一个公共广场，有着高大的圆形走廊，廊顶有欧美人样的男女雕像，走过高大树木和灌木中间的小径，走到一排排新建的楼房下面，掏出房门的钥匙，打开楼房的大门，爬到了顶楼十楼。公司在这个小区买了十多套住房，大部分住房用于分配给老员工福利房。被老员工挑选剩下的结构不好的两三套住房用作单身职工的集体宿舍。雍坤住的这套集体宿舍在九楼。今晚，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这套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因为其他导游经常出团，极少回来，导游之间也很难碰面。

打开日光灯，明亮的灯光立即赶走了房间里的黑暗。因为白色的墙壁，因为夜晚的黑暗，因为寂静，房间里更加明亮了。客厅里什么也没有，墙角有一颗因为漏气而瘪了的积满灰尘的篮球，那是隆桦刚来公司时从学校带来的，几乎从来就没有人用过，大概在墙角已经躺了四五年了。地板上也积满了灰尘，没有人打扫过。客厅地板的中央有一条明显的脚迹。这条脚迹从门口通向一个房间。显然，这套住房里是缺乏人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