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雍坤接到第一个通知他面试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昆明带团。当时是六月下旬的一天上午，灿烂的阳光正照射着这片各种奇形怪状的石林。据说，这片石林就是当年拍摄西游记时的一个取景点。十六个日本客人跟在地陪的后面，蜗牛一般的行走在石林中弯弯曲曲的小径上。小径前后都有人，像一群爬行的蚂蚁。各种旅游团都有。国内团，华侨团，印尼团，马来西亚团，日本团，法国团，西班牙团。石林里到处都站着人，走着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指指点点。有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有人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有人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有人脸上露出虔诚的神情，有人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显然，这一些石头，千奇百怪的千万块站立倒立卧倒的石头，无疑在每一个人心中都产生了某种特别的印象，在心中产生了特别的某种感情。所有的游客都跟着自己的导游，也有自行其事的。气温已经升到了三十度。所有的人都穿夏季的短袖，有人戴着遮阳帽，有人扇着扇子。汗水在每个人的脸上闪闪发光，每个人都湿透了衣服。所有的人好像习惯了太阳的照射，甚至以为在阳光下照射才是真正的旅游。

雍坤不出声息的毫无兴致的走在旅游团的最后面，距离走在最后的一个游客还有距离几米远，像一只被人牵着的风筝，时远时近，但总不会离开。他冷静的旁观所有游客的动向，像观察着一群牛羊中哪些牛羊有掉队了的情况。如果有拖延的人，他会走上去和游客随意说上几句，借机催促他们快走。如果真有游客因为拍照，发现其自己走的不见踪影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会告诉游客应该行走的方向。雍坤，一个全陪，与其说他是个导游，不如说是一个监工。他更没有什么心思观看眼前真正的或者游客认为的风景。他之所以看这些风景，是因为这些风景的反射光照进了眼睛的瞳孔，在眼球内部的黄斑那里成了一个影像。

正在无端的等待中消磨时间的时候，雍坤接到了一个电话。在接到面试电话的那一刻，期初他还没有明白过来是什么事情。因为人多嘈杂，他走到一个狭窄的石缝里，用手捂住一只耳朵，又问了好几次，才弄明白了电话那头一个说话声音像蚊子声音一样的年轻女子在说什么。原来电话是一家劳务公司打来的，说是一家合资专营店需要一个会日语的人。这个年轻女子也没有问雍坤有没有想去面试的想法，直接就说下周三上午十点在哪里哪里面试。雍坤不是很了解行情，心想只要是个工作，就想试试，于是他答应了。

昆明团像以往的旅行团一样，行程也一样，都是石林，七星村一个少数民族农村村子，西山龙门，翠湖公园，逛街，买玉石，字画，少数名族锦绣，加钱观看少数民族的舞蹈等等，这些是导游的主要收入，而且每次都很顺畅。钱，自然是有赚的，多少而已。这次收入并不理想，日元换成人民币不过两千块钱左右。心里想着下周三要面试工作的事情，雍坤竟然热烈的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暂时把对收入的不满放到一边。

周三如约而至。从雍坤住的社区外大街坐公交车到那家专营店，一共耗时一个小时四十分左右。根据雍坤自己在广州生活多年对广州道路交通状况的印象，他预留了塞车这种不可控的情况，早早就出发了。他七点半钟起床这比他不出团的时候已经早起了两个小时了，在早上吃过早餐后八点钟就出发了。他认为时间足够了。公交车耗费的时间正如他预想的那样，到达后，他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用来过马路，找要去面试的那家公司。

那天和夏季的每天一样，火一样燃烧的晃眼的太阳在七点过十分就把它炙热的光芒投射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投射在这片城市里数不清的高耸入云以及低矮的成千上万幢建筑上，投射在每一公里的道路上，投射在每一块泥土和石块上，投射在每一个棵郁郁葱葱的树上，投射在行走在大街上的每一个匆忙的行人严肃的脸上，投射在来来往往发射出刺眼亮光的汽车上，也投射在雍坤严肃的脸上和打湿了的浅色衬衫上。万事万物都沐浴在天空明亮的光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