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回乡考试离开半个月,宋十郎和师兄镇日里大眼瞪小眼越发相看两厌。好容易盼到两千贯文回来了结果他不是在师父的书斋里上课就是与阿铉两人关起门来埋头苦读或者切磋学问。
偏偏师父为了给两千贯文加课暂时减了他们俩的课业,以至于他比往日还闲。
宋十郎不像阿铉那般还有点自欺欺人的严于律己,他早已认清了自己胸无大志,毕生的追求就是吃喝玩乐以及不挨揍考中进士不过是给他的锦绣人生添朵花罢了。
偶尔热血上头立个志转天就像酒醒似地忘了个干净。平日里师父管他最紧,眼下师父顾不上他了他脱缰野马似地欢腾了两日然而山间别墅里没有可供他挥洒驰骋的天地,他只觉闲得浑身关节都快生锈了。
人一闲就要去撩闲,起初两个师兄读书不锁院门,宋十郎便有事没事地找上门去不是借书就是借纸,有时候连借口都懒得找只说路过口渴要碗茶吃。
他一下午能来个七八趟蔺知柔犹可,她读起书来两耳不闻窗外事,记性又好即便被打断一会儿也能毫无空隙地接上阿铉却是不堪其扰忍无可忍地将他推出门外。
从此以后阿铉防贼似地防他害得堂堂节度使府公子只能扒着墙头学猫叫,以扰人读书逗闷子。
宋十郎正在变声,嗓门粗嘎得像一捆柴,他偏要捏着嗓子叫,那效果格外感人。
每当此时阿铉便豁地站起来,不顾腿麻一瘸一拐地跑出去,捡起土坷垃便往墙头扔去。阿铉是那种天生手上没什么准头的人,往往失之千里。那猫又是喵喵两声,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师兄和师弟给蔺知柔紧张又枯燥的备考生涯添上了鸡飞狗跳的神来之笔。
端午后第一次旬休,蔺知柔回到江宁城中的新家。
师父知道她牵挂家人,特意允她提前一日回家。
赵氏一见女儿便惊呼道:“怎么才几日瘦了这许多!”
蔺知柔这阵子睁眼便读书,朝镜子多瞟一眼都嫌费事,倒是并未察觉自己瘦了多少,笑着道:“哪有阿娘说得那么吓人。”
家人上心,容易大惊小怪,一分也要看作十分。
她越是这样若无其事,看在当娘的眼里越是可怜,赵氏立时红了眼眶,张罗着让小金去邻家买鸡。
蔺遥和蔺娴已经习惯了蔺知柔时不时消失很长一段时间,这回她不过五日就出现,两人喜出望外,争先恐后地与她分享新家的点点滴滴。
蔺知柔见他们都适应了江宁的生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陪阿兄阿妹玩了半日。
一家人用过晚饭,赵氏将儿子和幼女哄睡了,这才和长女在灯下说梯己话。
蔺知柔打开自己的衣箱,搬出五匹绢来,对母亲道:“阿娘,眼下你们也安顿下来了,托四舅给阿兄阿妹物色个西席罢。”
赵氏慌忙推辞:“这是高明府给你上京考试的路资,阿娘没什么给你便罢了,怎么能拿你东西?”
蔺知柔道:“到时候随计入贡,一路上都可住馆驿,花费不了什么钱。进士科解元解副都有额外赏钱,神童试应当也会有。阿娘你拿着罢,箱子里还有五匹,你自取便是,别苦了阿兄和阿娴。”
所谓随计入贡便是举子随着本州贡品一起于冬十月送到京城,一路上的食宿交通都由本州官府承担,不过到了长安便要靠自己解决。
许多举子不得不四处打抽风,好在这个时代官员重名声,穷举子讹上父母官的门多少能有所收获,若是碰上悭吝些的,大可以作诗赋文讥刺,连舆论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这些门道蔺知柔原先也不懂,全是听师兄和师弟说的,宋十郎他阿耶年年都要被举子薅去一大坨羊毛,好在宋节度使家底厚实,淮南又富庶,薅一薅也无伤大雅。
蔺知柔倒是不怎么发愁钱的事,举子花钱,一大半是花在游宴和行卷上,这两项开支她都没有,只需把在京期间的食宿筹措出来便是了。
再不济还能敲她四舅的竹杠,这回他在江宁开铺子,不知又动了多少手脚,合该散散不义之财。
赵氏虽有个进士丈夫,但其中的弯弯绕绕没人同她讲过,听女儿这么一说,以为考资全由衙门出,遂放下心来。
蔺知柔又道:“阿娘你同四舅说,务必找个稳重敦厚的,学问高不高不打紧,须得有耐心,游学的外乡举子最好,除了束脩以外咱们家还可以供食宿。”
赵氏一一记下,预备下回赵四郎来看他们母子时同他说。
赵四郎颇有微词,明里暗里怪妹妹不会做人家,不过赵氏执意坚持,他也只好在城中帮着物色,他那外宅妇家里是开客舍的,消息十分灵通,有他们帮着留意,很快便有了三四个人选。
十日后第二次旬休,蔺知柔回到家,听赵氏将几人的情况一说,选定了一个姓胡的书生。
那书生是岭南人,二十开外年纪,预备过几年考进士,一边北上一边游历山川开拓眼界,盘缠用尽了便上书肆抄书或是当西席挣路资,教学经验算得丰富。
不过蔺知柔之所以选中此人却是因为他雅擅丹青,曾替富家画过屏风,也曾帮寺庙画过经变画。
蔺知柔抽空见了见人,只见这胡先生身材瘦小,脸色白静,温和而谦逊,未语带着三分笑,说话柔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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