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清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您身体好吧?”这么些年,杨玉清不敢一直叫阿姨,毕竟生活了几十年,有点太不近人情,太生分,但那个“妈”字无论如何又叫不出口。于是,她一直用“您”这个尊称。如果是在旁的场合,聊到后妈,接着话头补上一句半句就行,不用特地说出指代词。通常这种情况是和杨艳丽聊的时候。如果是在自己的小家庭里或林小西提到了,更省事,就说“她”。这就是杨玉清有些执拗的地方,不是心甘情愿的事,没有办法强迫和违心。
爸爸就这个问题,有过一些只言片语的劝解。那也只是有限的几次,之后就随她去了。毕竟了解这个女儿的脾性,而且,后妈一副宽厚容忍的样子,那么,就势作罢了。
“好,你也好吧?”
“我也很好。”
“没事多回家,你爸想你了。”
“哦,我知道的。”
“嗯。”听到这一声,杨玉清知道要把电话给姐姐。
于是,她终于可以耳根清静一会。其实,也没有清静,杨艳丽会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再说一遍,就像是第一次跟人说起一样有兴味。好在,她只用旁听,不用装作在听的样子,甚至可以很自在地拿出准备好的书来看。这可能是在这个屋子里,最自在的时刻了。
偶尔杨艳丽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说悄悄话的样子,有点对旁人半避不避的诡异,杨玉清的眼尾余光可以感觉到她似乎不自觉看了她一两眼,她便清楚:她们是在说她了。就是,这样的八卦盛宴怎么可以不饕餮一番呢,这是多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啊。
不喜欢出门,看电视剧看到半夜,平常上班勉强起床,周末饱睡到中午。支撑这种滔滔不绝闲聊的信息是什么时候收集的呢?
杨玉清居然有些好奇,并佩服这样的神通。是啊,对于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来说,这些海量的信息,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是有些恐怖的。
杨玉清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打道回府呢?姐姐杨艳丽打完电话,也不吃零食了,嘴终于停下来,并且看了几次钟,杨玉清就知道可以告辞了。话已倒尽,多留无益。
“不早了,那我回去了。”杨玉清连忙站起身,如释重负。
“这就回去了,不多坐一会。”
“不了。回去还要……”还要之后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事先准备的说辞。
“好,路上小心点。”
“好,再见。”
“再见。”
杨玉清走出门,如释重负。
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立刻不见了,仔细摸一下脸,才发现,尽管也没做太多表情,但脸上的皮肤死僵死僵地,就像木乃伊,花再大的功夫去保存,那腐朽也是显而易见。
她心口忽然像针刺一样,生疼生疼。她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到底是故作体贴的不去碰触,还是像前夫婚礼上的众人一样,无视之中都是满溢而出的暗爽?
“我走在街上,感觉全世界都与我为敌。”杨玉清脑海划过喜爱的天王迈克尔·杰克逊去世后,追悼会上,麦当娜那篇撼动人心的演讲中,这句让她深深记住的话。
杨玉清的衰败是催枯拉朽式的,瞬间,身上的筋骨被抽掉了,血肉干涸了,像《西游记》中,孙悟空的那一声“定”,一切都戛然而止。此刻,戛然而止的是她的生命力,她感觉自己气若游丝。
以前,在学习“躯体化障碍”时,她一直不相信:生理好好的,很正常,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仅仅由于心理因素,就能瞎了、聋了、瘸了,甚至瘫了?这不是扯吗?
甚至后来的一个实验,也让她半信半疑:让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全身被抽光血而死,再蒙上这个人的眼睛,让他听模拟抽血的声音,这个人也死掉了,是吓死的,因为实际上没有抽他的血。
杨玉清信了,仅仅心理上,足以让一个人死掉。
此刻,她就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通了林小西的电话。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