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的真心,是那一生秦书锦瑟年华,想要倾付裴郁卿的东西。

可是他没要。

如今像是反了过来,他托付真心,想要交予取换她的。她自认熟悉年少裴郎,可现在她是越发地看不懂他了。

他步步设计,尚公主,扳太子,振朝纲。他半生的计算里,从来没有对纳兰令珩的‘情‘字。

裴上卿对天下有情,对陛下有义,对信亲王有忠,对叶家小姐有护。

唯独没有对她的。

她半生情深付流水,哪里还有什么真心能再给他。

秦书最终也没能诉何衷情,就像裴郁卿说的,她惯会骗人,惯会避重就轻。

被他如此迫胁,最后也只是说了句:本宫的真心同裴大人无二。

然后东拉西扯地就寝,用睡觉逃避一切。

裴郁卿虽失意,但没有再追及不放。

来日方长,夫妻朝暮,她还能逃一辈子不成。

两日后,令珩公主及驸马启程,前往起云台。

起云台在京城开外百里。

群山环抱之壑,一处偌大奢简的魏巍宫殿。

从山脚便能遥望而上千百汉白步阶,山顶残阳隐没暮光之处,便是起云台。

秦书到现在还记得,四年大拜时,东方初阳第一缕金光薄发而出,海晏河清之乐在山谷幽长回荡,似自太古沉沉传颂,百官随天子三步而拜,是好一场伟然壮观。

裴郁卿和秦书的马车之后,仅一支骑兵队伍,十二人。

外加一名率兵之将,在队伍前,持圣族王杖驭马踏路。

马车里,裴郁卿和秦书各自拿着一本书翻看。秦书凝神看书时喜欢一边吃着什么,大多是可以吃很久,磨牙消耗的零嘴。

“殿下。”

裴郁卿忽然叫了她一声,秦书淡淡应了,视线未移开。

“几回花下坐吹箫......下一句是什么?”

秦书翻了一页手上的书,随口回他,“银汉红墙入望遥。” ①

“不对。”

裴郁卿嗓音温醇道,“是‘银汉卿卿入望遥’。”

她一边看书一边听他说话,得分神反应一会儿。秦书停了停,才终于抬头看向他,认真皱眉,“是‘红墙’才对。”

她记得清楚着。

“是‘卿卿’。”

裴郁卿眼尾似含笑,也认真回驳她。

“分明是......”秦书话到一半,对上他如诗般绮怀的深眸,才蓦然品察。

他分明是在借诗和她勾勾搭搭。

银汉红墙入望遥,是伊人红墙近在咫尺却如银河迢迢不可及。

什么‘银汉卿卿’......

他却是在说她虽在眼前却如银汉遥遥不可及......

他何时学的这样......这样不正经。

秦书攥着手上的本子,竟然有些耳朵发热,心口也隐隐悸悸。

她压下这绮丽心思,沉着从容地看着他认真说,“裴大人,你风流蕴藉国士无双,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

裴郁卿觉得自己应当是能吐出一口血来的。

他的公主殿下何止‘不解风情‘四字了得。

秦书颇痛心地职责他,“你如斯才华,竟用在这上面,真该愧悔。”

她偏过身子,举起书本负气一般不再搭理他。

裴郁卿看着她绝情的娇娇侧颜,不自觉捂了捂心。

看书的心情也没了。

马车行队在驿站停下稍歇。

这驿站也是官家开的,但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要不只怕都没人敢来歇脚了。

过了这驿站,便只剩半程的路途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派空旷草野,碎花点缀,这个时候也不见路人。

只有风吹草动,阳光辉照,岁月静好的就像时间停滞不前,一切都储凝在这里。秦书喝了会儿茶就四处走动,伸伸懒腰活动筋骨。

车里坐久了,委实不好受。

裴郁卿又在她后边,秦书深深呼吸了两下,只觉得这吸入肺腑的空气都比京城来的清爽干净。

秦书蹲在草地上,看着一朵朵各种颜色的小花,身心舒畅。她仰头笑着对裴郁卿说,“裴大人,觉不觉得出了京城,就好像挣脱了沼泽,连心都变得出淤泥而不染了?”

她逆着光,裴郁卿看不清她的样子。他牵了衣袍也蹲下来,和她一起。

“京城本就是深潭浑水,若非如此,谁不愿山野煮酒烹茶?”

有风吹过来,秦书下意识抬手将碎发勾至耳后,谁知却碰到了他的手。

指尖温度清晰炽热,他方才抬手,也是下意识。裴郁卿出神地看着她,秦书愣了一会儿,自然地放下手轻笑道,“裴大人便是逍遥散客,亦是吾辈风骨,此间少年不寻的郎君。”

她本想将两个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悱恻之意疏散,谁承想这一句话却是矫枉过正,裴郁卿看她的目光愈深了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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